他不敢答应,也不敢不答应。
他选择把决定权交出去,这是一种自保,也是一种赌博。
赌这位皇贵妃,不会真的把事情做绝。
或许她和皇帝只是正好来到他府上,正好看见这一幕,于是正好热心肠泛滥呢?
兰璎笑了。眼底一片冰冷。
“老奸巨猾。”她评价道。
她转向身后的赫舍里氏,赫舍里氏此刻正死死地攥着她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听到了,”兰璎柔声说,“他让你做主。现在,你告诉我,你想怎么做?”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赫舍里氏身上。
这个在后宅被欺凌了半辈子,早已被磨去所有棱角的女人,此刻,却成了决定所有人命运的关键。
赫舍里氏的身体在发抖,抖得不成样子。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那个她曾倾慕过、也曾怨恨过的男人,此刻像条狗一样跪在那里。
她又看了看地上人事不知的李四儿,那个毁了她一生的女人。
几十年的屈辱、不甘、痛苦,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名为“恨”的火焰。
她不想再回到过去的日子了。一天都不想。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和、离。”
那两个字,从赫舍里氏的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却像两块巨石,砸在院子里每个人的心上。
隆科多跪在地上的身子,狠狠地晃了一下。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自己的发妻,那眼神里,有震惊,有羞辱,更多的,是一种被背叛的愤怒。
他从没想过,这个逆来顺受了半辈子的女人,竟敢真的当着外人的面,说出这两个字。
一次比一次坚定。
胤禛站在兰璎身后,没说话,只是嘴角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
他看着兰璎的侧脸,灯笼的光晕在她脸上跳跃,映得她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喜欢看她这副样子,像一只小野猫,伸出爪子,搅乱一池春水,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涟漪一圈圈散开。
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兰璎,则像是早就料到这个结果。
她扶住赫舍里氏微微颤抖的胳膊,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想好了?”
赫舍里氏看着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这一次,不是因为屈辱,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破釜沉舟后的释放。
“很好。”兰璎连忙转头掩示自己红了的眼眶,看向胤禛,“表哥,你看,民心所向。”
胤禛忍着笑,板着脸,对身后的苏培盛递了个眼色。
苏培盛在角落里已经快把自己缩成一个蘑菇了。
接到皇上的指令,他一个激灵,赶紧躬着身子小跑过来,压低了声音:“主子,您吩咐。”
“去,”胤禛言简意赅,“把礼部和宗人府管这事儿的,都叫来。”
胤禛要把这件事闹大,一场世纪离婚即将上演。
这就好像是要把民政局直接搬到人家里来办离婚啊!
胤禛就是要让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没有漏洞可以钻,一切都是最合法最合规的最正式的。
苏培盛的腿肚子当场就软了。
他心里哀嚎着,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这差事,离谱,但这是皇上的旨意。他只能应下:“嗻,奴才这就去。”
苏培盛领命,叫上两个小太监,一阵风似的跑了。
院子里又恢复了那种诡异的寂静。
隆科多还跪在地上,像一尊风化了的石像。
赫舍里氏靠在兰璎身上,小声地抽泣。
那些丫鬟婆子,大气都不敢出,恨不得自己当场变成院子里的假山。
胤禛和兰璎一点颜面都不给隆科多留,。
好像所有人都把岳兴阿给忘了,等他的懵逼树下掉了懵逼果以后才反应过来。
他额娘把那个男人给休了?!!
嘶……
太好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额娘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和离,对她来说,是解脱。
他这些年勤奋刻苦,暗中收集证据,本就打算等自己羽翼丰满,就以子告父,把额娘从这火坑里救出来。
没想到,今天竟然有人先他一步。
有人提前把额娘解救出来了。这是好事啊!
实在是太好了。
他和额娘都不缺宅子,额娘有地方住,就是可能会有闲言碎语,没关系,他会照顾好额娘。
但眼下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他被判给谁了!
他急匆匆的往家赶去。
然后一回去就看见一个顶漂亮顶面善的姑娘拉着他额娘的手,说要认他额娘为母亲。
岳兴阿:?
额娘被抢了?
胤禛把沉浸在变相重逢的母女二人唤醒,兰璎这才注意到岳兴阿的到来。
赫舍里氏看到岳兴阿是愧疚的。岳兴阿见到赫舍里氏是担忧的。
跪着的那个男人,躺着的猪头李四儿,还有被漂亮小姑娘抱着的他的额娘和一旁站着的一看就不简单的男人。
岳兴阿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他先是快步走到赫舍里氏身边,声音里满是担忧:“额娘,您没事吧?”
赫舍里氏看到儿子,泪水流得更凶了,她摇了摇头,攥住岳兴阿的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岳兴阿这才把目光投向兰璎和她身后的胤禛。
他比他那个蠢爹一样聪明,只一眼,就从胤禛那不怒自威的气度和兰璎那浑然天成的贵气中,察觉到了非同寻常。
他没有贸然发问,只是学着他阿玛的样子,对着两人深深一揖:“儿子岳兴阿,给两位贵人请安。”
胤禛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压下心头的激动,再次对兰璎和胤禛深深一拜。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多谢二位贵人,为家母做主!”
几人没再说话,兰璎不说话,胤禛就没有说话的欲望。
这俩人不说话,其他人就更不敢说话了。
夜更深了。
苏培盛的效率很高,或者说,皇命难违,没人敢不高。
不到半个时辰,礼部尚书、宗人府宗令,带着几个司官,就跌跌撞撞地被“请”到了隆科多府。
当这几位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大人们,睡眼惺忪地被带进后院,看到院中跪着的九门提督,躺着的宠妾,以及负手而立、面沉似水的皇帝时,所有人的酒意和睡意,都在一瞬间,被吓得烟消云散。
他们“噗通”、“噗通”,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来,整个院子又多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