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奕桓还要争辩，却见兄长已调转马头：“太子殿下，可知舍妹往何处去了？“
辛夷道一慢悠悠啃着水蜜桃，汁水顺着指尖滴在明黄马鞍上：“方才瞧见往西边松林去了。“
江锦昭不疑有他，抱拳一礼便策马疾驰。
“大哥！西边是断崖！“江奕桓急得猛夹马腹，胯下战马前蹄突然跪地。他顺势滚落，护住头颈连翻三圈才避开践踏。抬眼时人中火辣辣地疼，伸手一抹尽是血渍。
“江三公子当心。“辛夷道一踩着锦靴踱来，弯腰时广袖拂过地面，将染血的桃核踢进草丛：“可要传太医？“
“不必。“江奕桓撑着膝盖起身，玄色劲装沾满尘土。他狐疑地扫视官道——青石板平整如新，连颗碎石子都没有。追云正低头舔舐前腿，分明有道寸许长的伤口。
辛夷道一用帕子捂着嘴咳嗽，苍白面容泛起潮红：“方才。咳咳。孤指错方向了？“
江奕桓盯着他单薄肩头，想起这位太子自幼汤药不断，连弓都拉不开，暗笑自己多疑。正要开口，忽见薛歆捧着金疮药小跑过来，绯色裙裾扫过满地桃核。
“江公子快敷药！“少女嗓音清甜，腕间银铃叮当作响。江奕桓却猛地后退半步——昨日江颂宜的心声突然在耳边炸响。
【薛歆是苗疆细作！她给你的香囊里藏着蛊虫！】
辛夷道一饶有兴致地打量二人：“江三公子这是。怕姑娘家下毒？“
“殿下说笑。“江奕桓接过药瓶，状似无意地避开薛歆指尖，“只是突然想起，薛姑娘上月赠的安神香，味道倒是特别。“
薛歆笑容僵在嘴角，银铃随着后退动作轻颤：“是、是家中秘方。“
此刻西边松林传来喧哗，江锦昭的怒喝穿透晨雾：“辛夷道一！“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惊起满山雀鸟。
江奕桓脸色骤变，翻身上马时扯到伤口，疼得倒抽冷气。正要催马，忽听身后传来呜咽——江玉窈正拽着辛夷道一衣袖啜泣：“太子哥哥，连你也不信玉窈么？“
“信，怎么不信。“辛夷道一掰开她手指，桃核“啪嗒“掉进溪水，“毕竟四弟为博你一笑，连正妃的脸面都踩在脚下。“说着突然凑近她耳畔：“就像你娘当年，哄得武安侯认下你这'义女'。“
江玉窈血色尽褪，踉跄着跌坐在地。
江奕桓顾不得细想话中深意，打马冲向松林。晨风灌进伤口，刺得他眼眶发酸。大哥向来最重侯府声誉，若发现太子故意指错路。
“江奕桓！“江锦昭的厉喝迎面劈来。他勒马不及，险些撞上横在路中的马车。
“看看你护着的好妹妹！“江锦昭剑尖挑着半幅染血衣袖，正是江玉窈昨日所穿，“刺客招供说，有人花千金买颂宜性命！“
蝉鸣撕开盛夏的闷热，官道两侧的麦浪翻滚着青涩香气。江颂宜勒住缰绳时，望见远处山峦如同打翻的黛青颜料，将天际晕染成水墨画卷。
“可算赶上了！“苏盛扬鞭指向林间空地，七八匹骏马正悠闲啃食野草。最扎眼的是叶哲肩上那只绿毛鹦鹉，正歪头啄着主人金线刺绣的衣领。
“苏兄好艳福啊！“叶哲驱马迎上来，腰间玉佩叮当作响。那鹦鹉扑棱着翅膀学舌：“艳福！艳福！“引得后方姚哲嗤笑出声——这位兵部侍郎义子今日着了胡服，箭袖上还沾着草屑。
苏盛抬脚便踹向叶哲马鞍：“再浑说，仔细江奕桓拧断你脖子。“说着侧身露出身后二人，“这是嘉庆县主，那位是白将军千金。“
林间忽地寂静。世家子弟们慌忙在马上行礼，鎏金马镫相撞声此起彼伏。江颂宜余光瞥见白林夕攥紧了缰绳——那姑娘今日特意换了绯红骑装，此刻却像被火燎了似的耳尖发红。
“原来是县主殿下。“叶哲装模作样抱拳时，肩头鹦鹉突然扑向白林夕发间珠花。惊得姑娘们策马后退半步，却见那扁毛畜生只是叼走片榆钱叶，惹得众人哄笑。
姚哲忽然眯起眼：“白小姐莫不是。永定侯府那位？“他手中马鞭在掌心敲了敲，“听说与江家公子有婚约？“
“婚约要解了。“苏盛故意拔高嗓音。恰巧山风卷来马蹄声，白林夕猛地回头，正撞见江奕桓冷着脸冲出树影。少年将军玄色披风猎猎作响，惊飞了叶哲肩头的鹦鹉。
“解得好！“叶哲抚掌大笑，完全没注意逼近的阴影，“江奕桓成天绷着脸，活像庙里泥塑的夜叉——哎哟！“鹦鹉突然啄他耳垂，疼得他龇牙咧嘴。
白林夕咬住下唇，指尖几乎掐进掌心。她最见不得旁人诋毁奕桓哥哥，哪怕。哪怕他们正在怄气。正要开口，却听那蠢鹦鹉扯着嗓子喊：“死人脸！死人脸！“
江奕桓的乌云驹骤然立起前蹄。叶哲手忙脚乱捂住鹦鹉喙子，绢帕缠着鸟头打了个滑稽的结。众人憋笑间，白林夕忽然注意到江奕桓鼻梁上一道新鲜擦伤，血珠凝在唇边像颗朱砂痣。
“你来做什么？“她故意别过头，盯着道旁摇曳的狗尾草。
“官道是你家开的？“江奕桓勒马横在路中，披风下露出半截绷带——昨日为救跌落马车的薛歆，他胳膊还吊着呢。
白林夕正要反唇相讥，忽见少年鼻血“啪嗒“滴在银鞍上。原来那擦伤是被树枝划的，血渍顺着人中淌成滑稽的两道。她忍了又忍，终究“噗嗤“笑出声，惊起林间一群麻雀。
江颂宜本来还琢磨着有什么好笑的，但当江奕桓转头看向她，那张脸一露出来，她自己也绷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确实很好笑！】
【江奕桓怎么摔的？这都不用我动手就破相了。】
【别人都是笑起来好看，就他是看起来好笑。】
江奕桓听着她脑子里聒噪的嘲笑声，狠狠瞪了她好几眼，那眼神跟刀子似的。
江颂宜居然想让他毁容！果然心思歹毒！
江颂宜冲他翻了个白眼，“瞪我做什么？我又没开口笑你。”
江奕桓冷冷地盯着她：“别装傻，我知道你心里在笑我。”
“哦，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哈哈哈！”江颂宜索性不装了，直接笑出声。
江奕桓气得脸更黑了。
苏盛他们几个看到江奕桓那张脸，也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小胖子庞源被他瞪了一眼，缩了缩脖子，嬉皮笑脸地说：“江三公子，你别误会，我天生就爱笑，见谁都乐。”
骑在马上的姚哲抱着手臂，毫不客气地嘲讽：“江奕桓，你这是被人按在地上蹭脸皮了吗？啧啧啧，这么不中用，难怪白小姐闹着要跟你退婚呢！”
这话戳中了江奕桓的痛处，他脸色一寒，抬腿就朝姚哲的马肚子踹了一脚。
姚哲哪肯吃亏？立刻挥拳回击。两人你来我往，火气上涌，直接从马上打到马下，滚作一团。
周围的人赶紧散开，生怕被殃及池鱼。
“哦嚯，我就知道！”奉王世子夏雍在一旁拍手看热闹，“江奕桓一回京，姚哲和苏盛肯定有一个得跟他干起来！”
奉王是个闲散王爷，整天就知道逗猫遛鸟，他儿子夏雍也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最爱斗鸡玩蛐蛐。夏雍眼珠一转，立马来了精神，高声吆喝：“来来来！买定离手，赌输赢啦！押姚哲还是押江奕桓？”
叶哲第一个响应，随手丢过去一块十两的银锭子，“我买姚哲赢！姚哲，给我争口气，好好教训教训江奕桓那小子！”他肩膀上那只绿毛鹦鹉也跟着扑腾翅膀叫唤：“姚哲赢！姚哲赢！”
夏雍乐呵呵地收了银子，又跑到苏盛跟前：“苏盛，你呢？临川长公主姑姑那么有钱，你出手可不能小气啊！”
苏盛下意识地看了眼旁边的江颂宜。虽然他心里觉得姚哲多半打不过江奕桓，但江颂宜明显和江奕桓不对付，他当然不能站江奕桓那边。于是从怀里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爽快地说：“我也押姚哲。”
夏雍像只忙碌的蜜蜂，又在周围一圈勋贵公子哥儿里窜了一圈，吆喝着收赌注。大多数人都跟着押了姚哲赢。倒不是真觉得姚哲能赢，纯粹是看江奕桓不顺眼。这十几两、几十两银子对他们这些富家子弟来说，就跟洒洒水似的，图个乐子罢了。
那些文官家出身的公子们，大多自诩清贵，又怕落人口实，不愿意参与这种赌博，纷纷婉拒了夏雍。只有少数几个参与了，比如太师府的杨卫民和俞桓珅，各自拿出十两银子，押了江奕桓赢。
武将家的子弟们就没那么多顾忌，他们中不少人都把江奕桓当榜样，在夏雍的撺掇下，也都掏银子支持江奕桓。
夏雍撩起自己华贵的衣袍下摆，兜着收到的银子、银票，还有几块临时抵债的玉佩，沉甸甸的。他跑了一圈回来，见地上那两人还没分出胜负，打得不亦乐乎。目光一扫，忽然瞧见了站在一旁的江颂宜，眼睛顿时一亮——差点忘了这位财神奶奶！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初嘉庆县主江颂宜办及笄礼，那场面，啧啧，比他们府上太妃奶奶的葬礼来的人都多，风光极了！临川长公主、太子殿下，还有安国公府的老夫人，送礼都是成箱的白花花的银子，简直晃花人眼。
夏雍赶紧凑上前，脸上堆满殷勤的笑：“县主，您呢？买谁赢啊？捧个场呗？”
江颂宜瞥了眼地上滚得灰头土脸的两人，淡淡道：“我没带银子。”
【进山里打猎还带什么银子？打算用钱砸死野兽吗？】
正和姚哲打得难解难分的江奕桓，耳朵里灌进夏雍拿他当斗鸡取乐的吆喝声，还有周围一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目光，脸已经黑得能滴墨了。
这会儿再听到江颂宜那毫不掩饰的心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暗骂：这帮吃饱了撑的纨绔子弟，真是闲得发慌！
夏雍咧着嘴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手里掂量着块青玉牌：“银钱不过是身外物，大伙图个乐子，实在手头紧的拿玉佩抵也使得。“
苏盛往石桌上拍出张百两银票，油墨味道混着新纸特有的脆响：“江姑娘收着，权当咱们糕饼铺子的本钱。“
“多谢。“江颂宜两根手指夹着银票抖开，对着日头照了照水印。
夏雍半个身子探过石桌，金丝绣的袖口蹭上茶渍：“县主押谁赢？“
苏盛斜倚着海棠树，嘴里嚼着片嫩叶：“自然押姚哲。“枝桠间漏下的光斑落在他松垮的衣襟上，“江家兄妹那点子恩怨谁不晓得？“
正与姚哲缠斗的江奕桓耳尖微动，剑眉拧起道褶皱。白林夕绞着帕子往这边偷瞄，绢面上绣的鸳鸯被揉得皱巴巴。
江颂宜随手将银票抛进彩头堆，玛瑙镯子磕在青石上叮当响：“押江奕桓。“
“哈？“苏盛差点咬到舌头，茶汤泼湿了前襟。
江奕桓足尖刚点上梅树枝头，闻言身形一晃，被姚哲逮着空当挥拳砸中面门。玄色发带缠着几片碎梅簌簌飘落，颧骨上立时泛出青紫。
“江兄竟也会走神？“姚哲甩着发麻的手腕笑得张扬，束发玉冠歪斜着挂在鬓边。
看热闹的人群炸开锅，叶哲怀里的绿毛鹦鹉扑棱着翅膀学舌：“打！打！“他往鸟喙里塞了颗瓜子仁，吹着不成调的口哨起哄。
江奕桓拇指抹去嘴角血渍，隔着攒动的人头望过去。江颂宜正支着下巴与夏雍说话，石榴红的裙裾铺在石凳上，像团烧着的火。
“县主怎的...“白林夕咬着下唇凑近半步，绣鞋碾着满地落花。
苏盛扒开夏雍搭在肩头的手，绸衫皱得似咸菜干：“你莫不是魔怔了？前日还说要拿笤帚赶他出门！“
“谁跟银子过不去？“江颂宜捡起块核桃酥掰开，酥皮扑簌簌掉在石桌上，“姚哲下盘虚浮，方才第三招本该攻他膝弯。“她指尖沾着碎屑在桌面比划，“偏要硬碰硬，内力已耗了七成。“
夏雍捏着玉牌的手顿在半空，金线绣的云纹映着日头晃人眼：“早听说县主师承天机阁，今日可算见识了。“
场中突然爆出阵惊呼。江奕桓反扣住姚哲腕骨，靴底碾着青砖缝旋身发力，将人重重掼在地上。姚哲后脑磕出闷响，束腰革带崩开金扣，却仍咧着带血的牙笑道：“痛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