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萧璟煜一身狼狈地闯了进来,玄色骑袍上还沾着血污和泥垢。
径直走到宣璟帝面前,没有行礼,只是定定地看着龙椅上的父亲:
“父皇,儿臣请旨,即刻出兵北疆。”
宣璟帝看着儿子眼底的红血丝,心头一软。
他知道,这个儿子从小就犟,认定的人和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当初顾念雪身陷东昭,他也是这般不眠不休追了千里,如今更是动了真怒。
“璟煜。”
宣璟帝放缓语气,声音里带着疲惫,
“北疆不义在先,我万历也无需再讲情面。你要战,朕便给你兵。陈将军的五万铁骑已在城外待命,粮草军械随后就到。朕只有一个要求 —— 把乐安和朕的皇长孙平安带回来。”
“儿臣遵旨。”
萧璟煜拱手行礼,转身离去。
宣璟帝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这个儿子的肩膀不知何时已这般宽阔,足以撑起整片江山的风雨。
他重重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在烛火下更深了几分,对刘喜道:
“传旨下去,全力捉拿牧颢麟。凡有北疆贼子踪迹,立即捉拿,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奴才遵旨。”刘喜躬身应下。
夜色浓如墨砚,八辆一模一样的乌木马车从京城暗处同时驶出,车轮碾过路边的碎石,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
中间那辆车厢里,顾念雪被捆在座椅上,手腕处的皮肉已被勒得发红。
双眼蒙着厚厚的黑布,哑穴被点后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鬼僧的呼吸,绵长均匀得如同古井无波,显然内力已臻化境。
稍一动弹,对方枯瘦的手掌便会按在她肩头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下。
顾念雪听到车外传来潺潺水声,还有铁链撞击的脆响,叮当作响中夹杂着船板晃动的吱呀声,想必是到了渡口。
有人掀开轿帘,一股潮湿的河风裹挟着水汽灌进来,带着河底淤泥的腥气和水草的微涩。
“下来吧。”
一个女声在耳边响起,语气平淡无波。
顾念雪被人半扶半拽着走下马车,脚下的木板发出沉闷的呻吟,应该是搭在岸边的栈桥。
她屏息凝神分辨着周围的动静,能感觉到至少有十余人,呼吸声粗重杂乱,像是常年劳作的船夫劳工,可脚步声却沉稳如钟,落脚时几乎听不到多余的响动,绝非凡俗之辈。
“速度快,趁天黑,赶紧前往下一个渡口。”一个粗哑的男声低声催促,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为了这个女人,咱们真是折了好多兄弟。”另一个声音愤愤不平,带着血与火的戾气。
“别说了,快干活吧,误了时辰谁都担待不起。”
顾念雪感觉自己被人推搡着往前走,冰冷的河水气息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木头的霉味。
很快,她被带进一个静谧的房间,门板厚重得隔绝了外界的声响。
“千寻大人有令,给她换身衣服,易个容,记住,此女子诡计多端,不要与她说话,也不要让她脱离你的视线。”
“遵令。”身旁的女人应了一声,待房门“吱呀”一声关上,插销 “咔哒” 落位,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女人上手便去解她手腕的捆绳,麻绳摩擦着红肿的皮肉,带来一阵刺痛。
接着,对方伸手去扒她身上的外衣,顾念雪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下意识地蜷缩,极为小心地护住自己的手腕,长袖下的袖箭边缘硌着掌心,那是她的最后一道防线,是绝境里唯一的微光。
好在女人只脱了她的外衫,扔过来一身粗布衣裙,布料硬得像砂纸。
紧接着又是粗鲁地扯开她眼睛上的黑布,还没等适应光线,后颈就被狠狠按住,一股奇异的药膏抹在她脸上,冰凉刺骨。
甲板上——
咸腥的河风卷着千寻的声音从船头传来,
“其余七辆马车留在城中继续兜圈,东西渡口的商船按原定计划发船。时间拖延得越久,对我们越有利。” 他顿了顿,望着静谧的黑夜,沉声道:“记住,明日子时,必须驶出万历水域,若遇官船阻拦,不必犹豫,格杀勿论!”
顾念雪心头剧震,原来他们早有准备。
这般声东击西,阿煜就算追来,也难辨方向。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待舱外的脚步声渐远,顾念雪才借着从窗缝透进的微光,仔细打量起所处的环境。
房间狭小逼仄,空气中弥漫着桐油与霉味混合的刺鼻气息,墙角蛛网蒙着厚厚的灰尘,显然是临时清理出的储物间。
门口始终立着三个鬼僧,黑袍在昏暗里像三块沉默的石碑,一动不动。
对待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摆出这般阵仗,倒真是高看她了。
船身忽然轻轻一晃,伴随着锚链 “哗啦” 入水的巨响,顾念雪知道船起航了。
她想起身活动一下,想借机观察船舱结构,门外立即传来苍老的警告::
“安分些。太子妃若是想自讨苦吃,老衲不介意让你睡上三天三夜。”
顾念雪抿紧唇,自然不会傻到去挑衅这三个活阎王,只是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的冷光。
“呕——”突如其来的恶心感猛地攫住了她,顾念雪捂着心口剧烈干呕起来。
一旁看守的女子这才想起她是双身子,眉头皱了皱,对着门外喊道:
“长老,她孕反得厉害,要不要叫船医来看看?”
“知道了。”一名鬼僧应声离去,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
顾念雪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脸色白得像纸,她虚弱地抬手指向窗边,示意想出去透气,免得弄脏房间。
女子虽有防备,却架不住她这副随时要晕过去的模样,只得半扶半搀着她走到窗边,“吱呀” 一声推开了小窗。
河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顾念雪趴在窗沿上大口喘息,眼睛却借着夜色飞快扫视四周。
两岸早已隐没在浓墨般的黑暗里,甲板上晃动的人影疏密交错,下方传来鼎沸的人声,有商贩的吆喝,有孩童的哭闹,杂着船工起锚的号子 —— 这条船上约莫有三十人上下。
但她肯定,这其中并不全是北疆人,他们需要用普通人打掩护,断不会傻到把同党全凑在一条船上引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