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钊正气闷颓败。
听见熟悉的声音,先是错愕片刻,随后反应过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快步冲到牢狱边上,努力看向外头。
当看清是方忠序时,他几乎要老泪纵横。
“你可来了……外头的情形怎么样?”
“不太好,这几日朝堂之上弹劾大人的奏折如雪花一般,挡都挡不住,纵然中枢阁已经安插了人手,但您知晓的,无法堵住这么多张嘴。”
“哼……真是墙倒众人推啊。”冯钊怒极,“他们素日里没少受我的照拂,如今倒好,一个个地帮着陛下来搞我!”
“大人慎言。”方忠序提醒。
冯钊只得硬生生咬住牙关,将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咽了回去。
“你如今在外奔走,可有联络其他朝臣?还有戈阳那边,戈阳郡主所在的封地,那一片的宗臣都在,让他们联名弹劾我!越快越好!”冯钊眼珠子一转,又是一个主意。
“陛下多少忌惮他们,过往没少用我来平衡他们的势力,如今我倒了,想必陛下也不愿瞧着他们渐渐起势!”
他越说语速越快,完全没察觉到眼前的方忠序眸光冰冷,与平常大有不同。
渐渐地,方忠序终于失去了耐心。
“大人,您这计谋怕是派不上用场了。”
“为何?”
“戈阳郡主已经携其夫离京,原先卞大人待过的牢房就是如今大人您待着的这一间;戈阳郡主为何能将其夫平安救出,其中付出了多少代价,大人您不妨细想,若无天大的功绩,陛下又怎会网开一面?”
方忠序的声音越发清冷,“戈阳郡主已经放弃了封地,不仅如此,她回了一趟故土,替陛下摆平了那些叔伯兄弟,并且亲手将戈阳这块封地归还朝廷,归还到了陛下手中。是以,她才能保全郡主封号,并能一家团圆,远离是非。”
“这怎么可能……”冯钊几乎听呆了,“戈阳郡主区区一个女子!!”
“您忘了,戈阳郡主自幼在京中长大,耳濡目染了多少宫闱往事,她虽为女子,但绝非凡俗之辈,有这个能力又处心积虑,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并没什么不可能。”
方忠序从袖兜中摸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这是戈阳郡主返京后,戈阳那一片的宗臣发现不对,给陛下的上书奏折;兜兜转转这么久了,才堪堪抵京,你猜是何人在其中动了手脚?”
冯钊抖着手展开一看,眼前黑了又黑,险些又一次晕过去。
方忠序见他脸色青白,后又缓了过来,眸色中略微闪过一抹遗憾。
“好,好好……看样子陛下已经知晓了东宫与戈阳属地的宗臣们已经联手。”冯钊苦笑,“既如此,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他呼哧呼哧着,喉咙里似乎卡了血痰。
方忠序也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半晌,冯钊抬眼:“你是怎么得到这封信的?”
四目相对,牢笼内外明暗两边,方忠序站着,而他最终因为颓废无力而缓缓跌坐下去,即便这样,他还是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很简单。”方忠序淡淡道,“是我派人延缓了戈阳与京城的通信速度,也是我让戈阳宗臣的这些书信晚了数日抵京,包括我手里的这一封信,我也不打算交给陛下。”
“你疯了,这是欺君之罪!”
“无妨,这是陛下默许的;陛下本就想收回戈阳,有了戈阳做例子,接下来那些番邦郡王才能明白朝廷的决心;天高皇帝远的快活日子他们过得够久了,大安需要将这些力量整合一统,我作为臣子,自然要体察圣心,为君分忧。”
“君?”冯钊明白了,“你、你……”
“是了,今日我前来,一是为了告知你外头的情形,二是是为了送一送你,我怕到时候太忙或是避嫌来不了;你与我有一番提携之恩,方某没齿难忘,这些年我也对你言听计从,替你做了很多事,在期间无有不遵不敬,差不多也够了。”
方忠序轻叹,“你我一别,自此再无干系。”
“你想把自己摘干净了就走?你觉得可能吗?!”冯钊怒极。
他想过很多人背叛反水,唯独没想过这个人会是方忠序。
这个男人才华横溢,野心勃勃,又甘于蛰伏,忍得了孤独,是冯钊用了这么多年最好用的一把刀。
方忠序知道的太多了。
与冯家的利益也是深深绑定。
可以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怎么可能背叛自己?
冯钊借着愤怒一跃而起,要不是牢笼拦着,他几乎要拧断对方的脖子。
方忠序早有准备,不慌不忙退后两步,躲开了他的手。
“大人,闹到这一步就不好看了,劝你不妨认罪,或许在陛下还会看在昔日你的好处的份上,饶你一命;我不愿赶尽杀绝,你都这把年纪了,应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才是。”
“你以为你能脱得了身?!做梦!你替我做过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我倒了你也别想置身事外!!”
冯钊怒道,眼睛几乎冒火。
“其实,在替你办第一件事起,我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诚然,你对我有知遇之恩,但……你同样也是在利用我,我既然知道了你在利用我,又怎么可能不做防备?你说过的,我很有才能,若与你同一时代,我并非比不过你,既如此……我为何要甘心只做一把为人所用的刀?我为何不自己做个持刀人?”
方忠序缓缓笑了。
他本就生得面如冠玉,清雅秀丽。
这么一笑,越发姿容漂亮。
舔了舔嘴角,他又道,“况且,知遇之恩我已经还清了,我总要为了我自己打算。”
“你、你……咳咳咳!!”
方忠序垂眸笑道:“大人,时候不早了,早些歇着吧。”
转身离开天牢,他悄无声息地藏入夜色中。
他并未回自己的府邸,而是去了周江王府。
在某一处偏门外静候片刻,很快门开了,他忙不迭地进去。
前头有一管事领路,二人并未搭话,却透着无端的默契。
很快,他便到了宝心暂居的院落。
“你怎么来了?”宝心惊讶,“外头不是下雪了,多冷的天呀,你在家里烤着火盆子暖笼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