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格尼愣了一下，然后才终于重新开始呼吸。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带着自然而然流露的笑容，转身面对魔王尤达。
“抱歉，我对你说了很失礼的话。不过，我总觉得你会赞成我的想法。虽然这样说很奇怪。”
尤达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阿格尼看着它的脸，想起了爱人的面容，将脸埋进抱着的膝盖之间。
“我一直在想，魔王是不是喜欢人类，你们是不是喜欢又强又弱的人类。”
“是啊。”
阿格尼觉得自己的说法有点傲慢，但魔王似乎对措辞不感兴趣。
“喜欢，人类很美。”
尤达又露出浅浅的微笑，它凝视着阿格尼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看穿了阿格尼的内心。
“我们原本是人类，是从人类身上抽取出人类之力的残渣，聚集起来做成的。”
“也就是灵魂吗？”
竟然把灵魂说成是残渣，魔王的感觉果然和人类不同。阿格尼有些佩服地问道，尤达肯定了他的说法，眼神中突然出现一丝阴影。
“我们很空虚。”
尤达低声说出的话和刚才一样，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感情，但阿格尼总觉得其中似乎包含了某种类似寂寞的情绪。
“只有容器很大，里面却空无一物。我们就像空壳一样。”
尤达平静地这么说，但不知道他把自己评为空壳时的心情如何。阿格尼这么想……然后想到魔王这种存在连感觉都没有吗？他觉得有点悲伤。
“尤达，你……想成为人类吗？”
尤达沉默了一会儿。
阿格尼觉得自己不怎么爱说话，而且不讨厌等待，真是幸运。
如果是兰斯洛特，应该会插嘴吧。虽然对魔王来说，这样或许也很好玩。
“人类有强有弱。在小小的容器里装满东西，闪闪发光的样子很美。我们没有那种美。”
过了好几分钟后，尤达突然开口。
阿格尼花了一点时间，才注意到他突然说的话没有回答到自己的问题。
“为了看到人类瞬间强烈发光的瞬间，我们杀了很多人。在被杀时，在那些脆弱死去的人类当中，有强烈发光的人类。”
尤达像在绕远路般这么说，然后突然盯着阿格尼的脸和眼睛。
尤达毫不迟疑、毫不客气地盯着自己，是因为他没有“人类不会过度接近彼此”的常识吧。阿格尼这么理解。露娜一开始也是这样呢，他一边回想一边这么想。
“强烈发光？”
“为了看到像你这样的人类，我们杀了人。”
“……我？”
自己不记得自己有发光。
阿格尼的人生一开始虽然有些寂寞，但很平稳又平庸，之后只有杀戮、混浊与黑暗。自己在人生中不曾发光过哦。阿格尼认真地回顾人生，歪头纳闷。
“只要在你面前杀了几个人，你一定会强烈发光。”
但是，阿格尼一听到尤达这么说，顿时毛骨悚然。
自己曾经失去一切，然后现在又得到了不想失去的东西。
如果又失去的话，到时候自己会变成怎样呢？光是稍微想象就感到害怕。
“……我不会发光哦。”
“现在也稍微发光了。”
看到尤达没有表情的脸，阿格尼理解了。
魔王果然是异质的存在。
对魔王而言的“发光”，恐怕是指人类感情的强弱。姑且不论那是什么样的感情，只看强度的话，就是“发光”。
那么，尤达想要从阿格尼身上看到的“发光”……是恐惧吗？是愤怒吗？还是绝望呢？
“但是，露娜·?卡文迪许没有那么做。”
在阿格尼犹豫着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尤达说出了下一句话。它看起来完全不在意刚才让阿格尼感到非常害怕的事情，只是淡淡地说道。
“她证明了还有其他方法。即使和人类在一起，也能观察人类。如果追求发光的强度，那么杀掉人类会比较有效率，但如果追求持续性，那么这么做会更好。露娜·?卡文迪许应该是追求持续性吧。”
说到这里，尤达稍微垂下视线。
“……她曾经想过。”
尤达再次沉默。
阿格尼察觉到他应该是在思考该怎么说。
这个笨拙的生物，就连和人类对话都非常辛苦吧。
与完全异质的生物交流，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尤达用尽了所有能力与知识，而阿格尼则是靠着强大的耐性，才得以与对方交流。
这是他们努力之后才得以实现的交流。阿格尼决定不再因为对方想法上的些许差异而感到困惑。
就这样，等了一段时间后。
“但是，恐怕不是。人类的发光方式不只有强度与持续性。露娜·?卡文迪许追求的，是即使杀了你身边的人也无法看到的东西。我有说错吗？”
尤达对阿格尼这么问道。
“是啊。应该，是这样没错。”
阿格尼在记忆中回想她所说的话。‘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
说出这句话的她，脸上也带着幸福的笑容。
“她说过，她喜欢那样。”
她曾经想过要杀掉人类，也曾经杀过人类吗？
然后，她烦恼、痛苦过，最后选择不杀人类，只是与人类共存吗？
“我也喜欢那样的她。”
阿格尼再次将脸埋进膝盖，像是要躲开那道直视自己的视线。
看着阿格尼的反应，尤达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开口。
“这是我第一次与人类对话。”
“我也是第一次……不对，我是第一次在知道对方是魔王的情况下与她对话。”
虽然对突然改变的话题感到有些困惑，阿格尼还是抬起头来。然而尤达并没有看着阿格尼，而是注视着正前方的虚空。
“人类真是不可思议的生物。越是与你们交流，我就越想接近你们。光是杀戮无法理解这种感觉。”
尤达应该是以自己所知的关于阿格尼与瑟菲多的知识为基准，来思考阿格尼所说的话吧。尤达将不带感情与实际感受的知识与眼前的事象，以及现在的自己与阿格尼做对照，最后它模仿阿格尼，将下巴靠在抱着的膝盖上。
“我稍微能够理解露娜·?卡文迪许在想什么，又有什么感觉了。”
“……这样啊。”
尤达嘴角微微上扬，闭上眼睛。
“我曾经想过，如果能像人类一样感受事物，让事物触动自己的心弦就好了，而我却做不到这点……”
“好难过。”
过了一会儿后，尤达说出的话比人类的话语更加平静、寂寞，而且悲伤。
……
“魔王真的被打倒了吗？”
“贞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勇者贞德这么一问，勇者高文露出狐疑的表情。
就在刚才，魔王受到勇者们的攻击而受伤，然后被两位圣女的魔法消灭。明明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在地下。”
“地下？”
“我感觉到某种气息。”
勇者贞德目不转睛地盯着地板。
在地板的下方，很远很远的地方……高文也一样集中精神，确实感觉到某种东西。
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感觉得到强大的力量。虽然不具攻击性，却像沉睡般安静，非常非常强大的气息。
但是，或许对方施展了隐藏气息的魔法。气息总是摇摆不定，很微弱，不是很清楚。即使是精通魔法的高文，也无法完全掌握气息。
“难道说，魔王……”
魔王并没有被打倒，只是移动到地下潜伏起来而已吗？
“哦？怎么啦，两位，表情这么阴沉。”
这时，圣女莉莉娅走了过来。
这个圣女虽然自称圣女，却一点也不像圣女。说好听点是平易近人，说难听点是世故圆滑。两人已经知道她的为人。
“难得打倒了魔王，你们的表情却很阴沉呢。”
莉莉娅的手里拿着两个杯子。看来她似乎是端了饮料过来给贞德与高文。
但是，在接过饮料之前，贞德先开口了。
“圣女莉莉娅，魔王该不会还活着吧？”
莉莉娅眨了眨眼。
“你说魔王还活着？”
“是啊。我感觉到强大的气息。虽然很微弱，但确实存在于地下。”
莉莉娅照贞德所说的，将视线朝向地板……然后，她放声大笑。
“哈哈哈，这你不用担心。”
“这是什么意思？”
不管莉莉娅怎么说，高文与贞德都确实感觉到地下有气息。就算她说[什么都没有]，两人也无法接受。
但是，莉莉娅却咧嘴一笑，这么说道。
“那当然是指阿格尼啦，我们队里的黑发男人，你不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