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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配子月念六日(阳化悬铃之谜一)

听闻懿德殿内没有找到裴煊的任何踪迹,澹烟完全傻掉了。

她很难相信,裴煊真的被那群济善道的贼子带走,亦或是已经遭遇了不测!

她全然不顾自己女人的矜持,猛地揪住一名从麟台死里逃生的小吏衣襟,近乎咆哮地质问事情的原委。

然而,那小吏浑身已被火油浸透,蜷缩在外殿角落,对麟台内的情况一无所知,只模糊记得贼人掳走了司令裴煊。

“他们将人带往了何方?”澹烟急切追问。

“不……不清楚。”小吏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澹烟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小吏,奔至寺门的突厥马前,一个翻身便骑到了马背上,急抖缰绳欲行。

此时,一名禁军赫然拦在马前,大手紧握辔头,死死不放。

“京兆府下了指令,任何人不得离开懿德寺内!”金吾卫都统面色铁青,厉声喝问。

“裴煊被劫持走了,你没听见吗?我自然是去救他!”澹烟声音尖锐,带着哭腔,近乎歇斯底里。

金吾卫都统脸色愈发阴沉:“京兆府尹与大理寺卿正赶来,在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上头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懿德寺!”

澹烟怒喝:“我本就非巡疗司官吏!让开!”

她再抖缰绳,意图驱马撞开金吾卫都统。都统挺胸而立,如磐石般屹立不动:“上头说了,是任何人!”

澹烟怒火中烧,呵斥马匹,欲强行跃过。

都统岂能容她得逞,眼中闪过一抹凶光,双手猛然捶向两侧马耳。

马匹骤感剧痛,惊恐万分,瞬间开始乱踢乱蹬。

澹烟猝不及防,竟被生生摔落马背。

…………

悬铃院作为药王帮情报核心,守卫定然是森严,根据苏玉颜递给他的麻纸上看,悬铃院最后可能便是在平康坊的阳化寺中。

丙丁看着那张平平无奇的麻纸,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不就是一张普通的麻纸,你怎么就能认定悬铃院藏在阳化寺里?”

李稷一笑:“你仔细瞧瞧,这可不是普通的麻纸,这麻纸上面专门拓印了经文,必定是寺庙里僧人誊抄经文所用,而且麻纸上有一股很重的花露味道,这种花露味的麻纸,只有平康坊三曲里才会售卖!”

丙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经文加上花露味,这才是苏玉颜想要给你传递的真正消息!”

李稷点了点头,他瞧着今夜宵禁,朱雀大街上巡防的士兵明显比往日多了不少,十有八成跟延寿坊这场大火有关系。

李稷询问丙丁可有躲过宵禁追查,混入平康里的渠道?丙丁哼了一声,知道终于到了自己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他让李稷跟上自己,拐进了一条窄巷里,又钻进了一个狗洞。

两人从狗洞钻出去,只瞧墙的那边,果然有牙郎接应,还有不少长安城里权贵府中的纨绔子弟,这些都是偷跑出来,准备去平康里玩乐的。

丙丁给了牙郎两吊钱,好说歹说,这才同意在毡车上腾出两个位子,让两人搭上个顺风车。

李稷只瞧这毡车出了窄巷,径直朝着平康坊的方向走去,偶有遇到巡城司的兵马,为首之人亮出一块腰牌,巡城司的人都当做没有看到。

李稷没想到1300年前就有了黑车贩客这一说,这牙郎关系匪浅,上面肯定还有人,保不齐那巡城司的司令也参与其中,从中牟利。

只是他们能走牙郎的路子躲过宵禁的追查,那济善道贼子必定也可以走这样的路子。

长安城平安日久,宵禁在权势与利益下,也成了摆设。

这毡车走走停停,好不容易绕到了平康坊附近,不过到了这里,毡车就没办法继续往前走了,平康坊与安上门较近,很容易被那里巡视的金吾卫发现。

丙丁拉着李稷,两人混进这群纨绔子弟里,一路偷偷摸摸的来到了平康坊西北角的坊墙下,只瞧那里早就准备好了一张翻墙梯。

…………

懿德寺距离延寿坊西坊门很近,此时这里坊门前已经被清出一片宽敞的空地,被安置从伤员。

澹烟被勒令禁足于此地。

不多时,随着一声响亮的铜锣轰鸣,百余名狩虎卫如潮水般自坊门涌入,手持熊熊燃烧的火炬,将四周照耀得如同白昼。

一位官员缓步踱至懿德寺大门前,巍然立于台阶上,俯瞰着懿德寺内一应人员。

此人年约不惑,身形颀长,下颌蓄着光泽熠熠的美髯,在火炬的映照下更显油亮,不是他人,正是消失多时的左巡使郭凯。

郭凯凝视着被烈焰吞噬的懿德寺,脸上的惊愕仍未褪去,双唇微启,仿佛欲言又止:“何人胆敢如此狂妄,竟夜闯朝廷公署,犯下这等滔天大罪?”

然而,话未说完,他便猛然缄口,心中却已翻涌起惊涛骇浪。

今夜他本是接到梁王的口谕,调离巡疗司大半人马前往曲江池。

可抵达后,梁王府的管家却仅命众人在会馆中品茗,直至子时三刻,听闻延寿坊懿德寺火起。

他本急欲调兵回援,却被管家以梁王旨意为由阻拦,直至子时四刻,并获赠一封密文,令其依计行事。

若今夜袭击巡疗司的贼人与梁王有关,那岂不是意味着梁王与意图扰乱长安的济善道贼寇暗中勾结?

此念一出,便在郭凯脑海中挥之不去,如巨石压心。

大理寺卿与京兆府尹迟迟未至,里正见眼前之人乃是巡疗司司令,且后台强硬,是那高高在上的梁王,便主动将现场指挥权拱手相让。

郭凯当即下令灭火,并分派人手救治伤员。

澹烟与众司所官吏匆匆赶来,恳求郭凯派兵救援被掳走的裴煊。

郭凯轻捋美髯,缓缓开口:“裴司丞遭贼人掳掠,本官亦是心急如焚。然大典在即,巡疗司又遭此重创,本官以为,当务之急,乃是严惩贼首!”

澹烟眉头紧锁:“袭击司所的是济善道贼人,郭巡使此言,莫非已寻得贼子藏身之所?”

郭凯嘴角微扬:“自然,若非如此,澹烟姑娘以为本官为何要星夜带兵出行?”言罢,他挥手示意,早已备好的十余名死囚被悉数押解上前。

他转身面向众人,怒指死囚:“这些人,便是火烧巡疗司、连日来扰乱长安的济善道贼寇!”

听着郭凯的话,澹烟心中更是愤怒,这些人哪里是济善道的贼人,分明就是牢狱内的死囚。

郭凯朗声宣告,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巡疗司突遭贼寇侵扰,必有内鬼与外敌勾结。古语云,攘外必先安内,我们的首要之务,便是将这个潜藏的祸根连根拔起。至于那奸细的身份,我早已广发通缉令,他便是司所内的提调疡医——李稷!此次司所蒙难,正是他与济善道贼人内外勾结的恶果!”

此言一出,如巨石击水,激起层层波澜,众人心绪难平。

澹烟挺身而出,“胡说,内奸分明是司丞吴嗣,他与济善道贼子勾结,诸多麟台内的刀笔吏都亲眼目睹的!”

话音落下,便要数位麟台内逃脱的青袍小吏站了出来,说出了当时殿内的情景。

左巡使郭凯脸上不悦,质问几人:“那司丞吴嗣人又何在?”

澹烟语气一滞:“死……死了”

“死了?”郭凯闻言,笑容趋冷,“诸位或许不知,那吴嗣与李稷实则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没想到吴嗣此人竟胆大包天,背叛司所。所幸此贼已除,唯余贼首李稷仍在逍遥法外。我已上报中书,协同三司与大理寺,全城搜捕李稷,生死不论!”

澹烟心中愤懑难平,却苦于无处诉说。眼前局势如乱麻纠缠,裴煊踪迹全无,宴安、吴嗣命丧黄泉,而李稷更是被无端诬陷为济善道贼首,全城通缉,命悬一线。

眼下郭凯演的这一出戏份,分明是早就有所准备,只为平息济善道的滔天风波,为即将到来的大典做准备。

可这件事,断不是找一个替罪羔羊就能平息下去的,眼看只有三日了,郭凯此番作为,无异于助纣为虐,更方便那群匪类暗中行事!

…………

李稷与丙丁二人,顺着墙梯爬进了平康里,只瞧此时雨后的平康坊坊街上到处都是出来夜游的人。

而平康坊内各酒肆逆旅都是通宵开业,更有载歌载舞的戏班。

长安城内虽然宵禁,但各坊内依旧如白昼,如果想要夜宿逆旅,需得出示总历亦或是公验。

李稷身上的公验便是当初裴煊为他弄来的。

在坊正处查看了公验,里卫这边才允许几人入坊,虽然这种违反宵禁的行为是大罪,但私底下各个坊都时有发生,京兆府知道了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前提是没有发生大事。

明日便是大典后三日的第一日,按照此次大典的流程,明日叫做祈禳日,意欲祈福禳灾,长安城内各大寺庙都会准备饮食免费供应坊内游客,称为“无碍檀施”。

李稷与丙丁穿行于平康里三曲的青楼之间,只见楼阁之上,绯衣舞姬轻拨琴弦,反弹琵琶,乐声悠扬。

她们身边,乐班随奏,宛如天籁。无数拥趸围绕在旁,汗水淋漓,齐声呐喊,气氛热烈至极。

李稷一看这架势,只怕半个时辰之内这里的人群是不会散了,两人努力地挤过重重人群,朝着阳化寺的方向走去。

此时的阳化寺主持普济禅师,正因三日后的大典而忙碌,圣皇届时要长安城内千家佛寺共举祈天灯祈福,一时间这祈福灯居然成了炙手可热的货品,长安城各个竹器铺子的订单都满了,各坊内但凡是会些竹器活的工匠,也都被那些豪门大户雇佣走。

阳化寺虽说不如慈恩寺那般大,但在长安城内也是数得上号的寺庙,若是大典当日,奏不起双百之数的祈福灯,怕是有司衙门事后责难,更何况于大典不美。

就在普济禅师为此事发愁的时候,寺内的庙祝突然带着两人进来,庙祝脸上还满是笑意。

他本是奉禅师的意思,去坊里竹器铺子蹲守,去抢这竹匠人的,可等他到铺子里,竹匠人早就被雇佣一空,甚至有大寺出手阔绰,开出了一日百贯的价钱。

正当庙祝满脸愁容之时,恰巧碰到了两个自称会竹匠手艺之人,庙祝哪里敢耽搁,生怕这到手的鱼儿又被他寺抢走了,连价钱都没问,就一口应允下来,将人连夜带回寺里。

丙丁几次侧过脸,想跟李稷说些什么,但都被李稷用眼神示意止住了。

他二人被还在想如何趁着夜色混进阳化寺,恰巧碰到坊间寺庙抢竹匠人,听闻这庙祝正是阳化寺的,李稷灵机一动,就谎称二人是竹匠。

可丙丁却暗自叫苦,生怕一会儿漏了馅,他们二人一个是安通药肆的药园生,一个是巡疗司里的疡医,哪里会什么竹匠手艺。

而且瞧这阳化寺里的和尚,一个个壮似猛虎,还手持戒棍,若是开打,他二人这弱鸡,怕是扛不住对方的揍。

丙丁这么想着,头也不知不觉垂下来,跟在李稷身后,走进了阳化寺。

普济禅师见庙祝果然带回了竹匠人,心中大喜,这回总算是能在大典当日凑齐双百之数的祈福灯了。

他看了一眼为首的年轻人,浓眉大眼,像是个憨厚的,反倒是身后那个瞧着鬼灵精怪,怕是做活偷奸耍滑,待会给叮嘱弟子一番,看住了。

普济禅师念了声佛号,冲着李稷笑道:“两位施主可是长安人士?”

李稷摆了摆手:“我们两个都是从岐山过来的。”

“岐山?”普济禅师一愣,“来长安做竹匠,这路途想必不近吧。”

“长安的竹匠生意好,工钱多,我们好多老乡一起来的。”李稷将话题茬了过去,“不知禅师寺中,要做多少祈福灯,工钱又算多少?”

听他这么一说,普济禅师领着二人去了寺中后院,那里单独有一处空地,里面工具一应俱全,又给二人预付了定金,要三日内造出双百之数的祈福灯来。

丙丁大吃一惊,两人三日内造出双百之数的祈福灯来,就算两人是真的竹匠也不可能完成,更何况两人是假的,他刚要一口回绝,岂料李稷居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只得闭上嘴巴,瞧着李稷又与这肥头大耳的普济禅师讨价还价了一番,普济禅师心满意足的走远。

李稷见人走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丙丁,丙丁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去,只瞧阳化寺后院果然有一处地方单独用墙圈了出来。

“这莫非就是悬铃院?”丙丁眼睛一瞪。

李稷点了点头:“这悬铃院果然入苏玉颜传信所说一般,藏在这阳化寺之内,想来这普济禅师与兽绝关系匪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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