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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煊再次走出梁王府,身份已然不同。身后,郭凯带着十余名精锐的狩虎卫,如影随形,目光锐利如鹰隼,将他牢牢锁定。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仿佛一张大网,随时可能收紧。

梁王府门前的阳光,此刻显得格外讽刺。所谓的“将功赎罪”,不过是更深的陷阱。那份签了字的供状,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裴煊知道梁王放他出来,并非真的信任他能找到扳倒太子的“证据”,而是要利用他这个“饵”,一方面继续坐实太子与济善道的联系,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此机会彻底收服他,将他变成自己手中的一枚棋子。

裴煊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飞速盘算。两天时间,看似宽裕,实则紧迫。他必须在这两天内,摆脱郭凯的监视,找到那位佯装成工部虞候的济善道天王,同时还要提防梁王随时可能翻脸不认人。

他没有急于行动,而是先回了一趟自己的府邸,换了身衣服,又去了麟台衙署,装模作样地翻阅了一些卷宗。郭凯的人一直守在门外,寸步不离。裴煊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严密监视之下。

“裴郎君,我们现在去哪?”郭凯见裴煊从麟台出来,上前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他可不信裴煊真能找到什么太子的“物证”,只觉得这家伙是在拖延时间。

裴煊看了看天色,已近黄昏。“去药王帮。”他淡淡地说道。

“药王帮?”郭凯眉头一皱。药王帮是长安城内一个颇有势力的民间帮派,以经营药材、开设医馆为主,帮众大多是走方郎中和药铺伙计,平日里与官府井水不犯河水。

裴煊去那里做什么?难道太子勾结济善道的“证据”藏在药王帮?郭凯心中疑窦丛生,但梁王有令,要“保护”裴煊,他只能带人跟上。

裴煊选择药王帮,自然有他的道理。

药王帮内鱼龙混杂,地形复杂,是摆脱跟踪的理想场所。

一行人来到位于辅兴坊的药王帮总舵。这是一处占地颇广的院落,门口挂着“杏林春暖”的匾额,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草气味。

裴煊上前叩门。开门的是一个精瘦的伙计,看到裴煊身后的郭凯等人,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客官是来看病还是抓药?”

“我找你们的掌柜,有要事相商。”裴煊递过去一枚不起眼的玉佩,这是他李稷之前交给他的,是与药王帮联络的信物。

伙计接过玉佩看了一眼,脸色微变,立刻恭敬地侧身:“贵客里面请,我们掌柜正在后堂。”他瞥了一眼郭凯等人,“这几位是……”

“我的护卫。”裴煊淡淡道。

郭凯冷着脸,示意手下跟紧。一行人穿过前堂药铺,来到后院。药王帮的后院别有洞天,假山流水,曲径通幽,还有许多晾晒药材的架子和炮制药材的作坊,地形颇为复杂。

一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迎了出来,正是药王帮在此处的掌柜。“裴公子大驾光光临,老朽有失远迎。”掌柜看了一眼裴煊身后的狩虎卫,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掌柜客气了。”裴煊拱手道,“我来是想……”

他话未说完,郭凯已经不耐烦地打断:“裴郎君,有话快说,别耽误时间找‘证据’!”

裴煊歉意地对孙老笑了笑,然后转身对郭凯道:“郭巡使稍安勿躁。我怀疑太子与济善道的部分联络,是通过药材交易进行的。药王帮是长安最大的药材集散地,或许能找到些蛛丝马迹。我需要单独和掌柜谈谈,核对一些账目和药材名录。”

郭凯狐疑地看着他。用药材交易做掩护?倒也说得通。但他不放心让裴煊脱离视线。“不行!必须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裴煊故作为难:“郭巡使查案需要细致,人多眼杂反而不便。不如这样,你们就在这院中等候,我与掌柜去内堂查阅片刻,绝不离开你们的视线范围。”他指了指不远处一间敞开窗户的房间。

郭凯犹豫了一下。这院子不大,内堂的窗户也确实能看到里面。裴煊应该耍不出什么花样。而且,他也想看看裴煊到底能不能“查”出些什么来。“好!但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多谢郭巡使通融。”裴煊朝掌柜使了个眼色,两人快步走进了内堂。

郭凯立刻分派人手,守住内堂的各个出口和窗户,自己则站在院中,紧盯着内堂的动静。

内堂中,掌柜迅速关上门,低声问道:“裴公子,出什么事了?外面那些是……”

“梁王的人,说来话长。”裴煊语速极快,“老掌柜,帮我个忙。我需要立刻离开这里,甩掉他们。”

这药王帮掌柜可是老江湖,一看这阵仗就明白了七八分。“没问题。后院有一条密道,是早年为了躲避官府查抄私药留下的,直通坊外的一处民居。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密道入口,需要一点‘引子’才能打开。”老掌柜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而且,外面那些人,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我有办法。”裴煊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掌柜按我说的做……”他凑到老者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

老掌柜听完,眼睛一亮,抚掌道:“妙啊!裴公子果然智计过人!放心,交给我了!”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郭凯见裴煊还没出来,心中越发不耐,刚要上前催促,就听内堂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是桌椅翻倒的声音。

“不好!”郭凯脸色一变,厉声喝道,“冲进去!”

几名狩虎卫立刻撞开房门,冲入内堂。只见里面一片狼藉,药王帮这位掌柜捂着手臂,痛苦地呻吟着,地上散落着一些药材和账本,窗户大开着,却不见裴煊的踪影!

“人呢?!”郭凯冲进来,厉声问道。

老者“惊魂未定”地指着窗外:“方才……方才裴司丞正在查看账本,突然窗外射来一支袖箭,他……他惨叫一声,就从窗户跳出去了!往那边跑了!”他指向院墙的方向。

郭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边是一片晾晒药材的架子和几个大药缸,再往后就是高高的院墙。“追!”他毫不犹豫地下令。

狩虎卫们立刻翻窗而出,朝着老人指的方向追去。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

就在大部分狩虎卫被引开去追捕“跳窗逃跑”的裴煊时,这老掌柜却悄悄走到内堂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搬开一个药柜,露出了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他朝洞口点了点头。

早已等候在密道口的裴煊,对老人抱拳示意,迅速钻了进去。洞口随即被药柜重新掩盖,不留一丝痕迹。

而院墙那边,追捕的狩虎卫很快发现上当了。除了几个被故意弄乱的药材架子,根本没有裴煊的影子。

“该死!中计了!”郭凯气得脸色铁青,他猛地追回了内堂,看向那受伤的掌柜,“老东西!裴煊到底去哪了?!”

老人一脸“无辜”:“郭……郭巡使,老朽真的不知啊!方才那情形,你也看到了……”

就在这时,前堂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打斗之声。原来是药王帮的伙计们,听到后院动静,以为有人来砸场子,抄起捣药杵、甚至还有人提着滚烫的药炉,和留在前院的几名狩虎卫“理论”起来,场面一度十分“热闹”。

郭凯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局面,知道裴煊早已趁乱逃之夭夭。他恨恨地瞪了老人一眼,知道再留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反而可能把事情闹大。他咬牙切齿地低吼:“我们走!”

带着残余的手下,郭凯狼狈地离开了药王帮的这一处分堂。抓捕裴煊失败,还折损了几个人手,他回去如何向梁王交代?

而此时,裴煊已经通过密道,出现在了辅兴坊外的一处僻静民居。他换上早已准备好的普通衣衫,迅速融入了夜色之中。摆脱了监视,他必须立刻行动。

他没有丝毫停歇,径直赶往了宰相张柬之的府邸。

张柬之府邸灯火通明。听闻裴煊深夜求见,这位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宰相亲自将他迎入了书房。

“从嘉深夜到访,所为何事?”张柬之看着裴煊风尘仆仆,略带狼狈的样子,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裴煊不再隐瞒,将梁王如何逼迫自己,如何与济善道勾结,设局陷害,以及自己如何将计就计,签字画押,最终借药王帮脱身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当然,他隐去了济善道安吉成为工部虞候李茂的事情,如果针绝说的是真话,那么李茂很可能便是李唐王室之人,身份太过特殊,又成为济善道贼人,一旦身份暴露,搞不好会被扣上李唐王室谋逆的罪名,再掀起腥风血雨。

张柬之越听脸色越是凝重,眉头紧锁。当听到梁王意图栽赃太子谋反时,他猛地一拍桌子:“从嘉!你胆大包天!为了一己之私,竟不惜构陷储君,勾结妖人,祸乱朝纲!”

“张相息怒。”裴煊道,“梁王手中握有我签字画押的供状,必定会借此大做文章。眼下当务之急,是阻止他利用这份伪证混淆视听。”

张柬之点点头,神色严峻:“你说得对。梁王此举针对太子,显然是不想太子出现在大典之上!老夫绝不能坐视不理!”他站起身,目光坚定,“从嘉你暂且在此歇息,老夫这就进宫面圣,将此事原原本本奏明圣上!”

“有劳张相!”裴煊躬身行礼。他知道,张柬之是朝中少数几个敢于直言进谏,且深受圣人信任的重臣。由他出面,或许能暂时遏制住梁王的阴谋。

夜色深沉,皇宫大内,灯火通明。

张柬之紧急求见,圣人在偏殿召见了他。听完张柬之的禀报,圣人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几乎在同时,梁王也得到了裴煊逃脱,出现在张柬之府邸的消息。他勃然大怒,立刻意识到裴煊是要鱼死网破。他不敢怠慢,连忙通过奉宸府的关系,将那份经过“修饰”,着重强调“裴煊主动交代太子罪行”的供状,连夜呈送到了圣人面前,并也紧急求见。

于是,在寂静的深夜偏殿,上演了一场激烈的对峙。

张柬之痛陈梁王结党营私,构陷太子,包藏祸心。

梁王则手持“裴煊供状”,言辞凿凿,反指裴煊反复无常,与太子早有勾结,如今畏罪潜逃,张柬之受其蒙蔽。

两人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几乎要在大殿上动起手来。

御座之上,圣人面沉似水,听着两人的争吵,眉头紧锁。她看看一脸悲愤的张柬之,又看看“义正辞严”的梁王,最终目光落在那份“裴煊供状”上,眼神复杂难明。

良久,圣人猛地一拍御案:“够了!”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圣人的声音带着疲惫,却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典在即,万邦来朝,此乃国之盛事,不容有失!你们一个是宗室亲王,一个是朝廷宰辅,却在此为了些捕风捉影之事,吵闹不休,成何体统?!”

他目光扫过二人:“裴煊之事,麟台之事,太子之事,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都给朕放下!梁王,管好你的人,莫再生事端!张相,你也回去,安抚好百官!大典之前,朕不想再听到任何不利于朝廷安稳的杂音!若因你们二人再生波澜,影响了大典,休怪朕不念旧情,严惩不贷!”

这番话,等于是各打五十大板,暂时将此事压了下来。

梁王和张柬之心中虽有不甘,却也不敢违逆圣意,只能躬身领旨。

两人退出大殿,在宫门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未尽的寒意和争斗。

圣人选择了暂时的稳定,但这并不代表风波平息。梁王手握“供状”,随时可以发难,眼下当务之急,便是保证大典顺利进行,只要太子代替圣人在万邦使臣见证下完成祈天大典,太子储君之位便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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