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扫过“水生”的身体,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尊者这‘莲华化生’之术果然玄妙,以一缕元婴本源神识寄托于这精心挑选的‘胚胎’体内,模拟其生机气息,近乎完美。若非我假意离去,实则让龙浩然潜藏溪底,还真要被你瞒过去了。”
“可惜,假的就是假的。你这具分身,空有元婴神识,但受限于这孩童根骨肉身,能调动的力量,最多也不过是结丹境圆满罢了。欺负沈先生可以,想在我面前逞威,还不够看。”
“你何时察觉贫僧藏匿在水生体内?”慈航分身眼神变幻,那抹孩童的稚嫩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属于元婴尊者的冷厉与探究。
这正是他最大的疑惑,他自认伪装得天衣无缝,连沈墨也只是怀疑,而非确定。
正阳缓缓开口道:“尊者伪装得的确极好,几乎毫无破绽。早慧,沉静,这一切都可以用天赋异禀来解释。但是,有一个细节,你忽略了,或者说,你无法完美伪装。”
“什么细节?”慈航尊者下意识地问。
“是‘恐惧’。”正阳一字一顿地道。
“恐惧?”
“不错。”正阳目光如炬,“一个真正的七八岁孩童,即便再早慧,经历过战乱、失去亲人、流浪荒野,他的内心深处,必然埋藏着对黑暗、对孤独、对饥饿、对死亡的‘恐惧’。这种恐惧,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比如夜晚不敢独自入睡,听到巨响会瑟瑟发抖,看到陌生人会下意识躲藏……这是生命历经磨难后的本能,无法彻底抹去。”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水生’,太完美了。他冷静地不像话,面对任何情况都波澜不惊,甚至在我们遇到小股流匪,其他孩子都吓得大哭时,他也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冷漠。真正的孩童,会有无法控制的情绪,会有不合时宜的调皮,会有对依赖之人的撒娇……而这些,‘水生’几乎都没有。他表现得就像一个得道高僧。这种‘完美’,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正阳的话在慈航尊者耳边炸响,他确实忽略了这一点!他可以用神通改变外貌、压制气息、甚至模拟孩童的思维模式,但他无法真正模拟出一个历经苦难的孩童那深入骨髓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感”。因为他早已超越了这个层次,恐惧对他而言,是一种需要克服的“情绪”,而非生存的“本能”。
“原来……如此。”慈航尊者喃喃道。
龙浩然从正阳身后蹦出来,得意地晃着脑袋:“哈哈哈!秃驴,傻眼了吧?真当老子和正阳是傻子?早就看你这小崽子不对劲了!整天阴阳怪气的,问些不是人话的问题!原来是个老秃驴装嫩!真不要脸!正阳,揍他!把这老黄瓜刷绿漆的玩意儿屎打出来!”它叫得凶,但深知对方即使只有结丹修为,真身仍是元婴尊者,并未真的上前。
慈航尊者面色一沉,被龙浩然如此粗俗的辱骂,饶是他修为高深,也动了真怒。但他心知正阳所言非虚,这具化身确实无法发挥全部实力。他冷冷地看向正阳:“即便只是结丹圆满,度化你等,亦非难事。此地狭小,施展不开,可敢与贫僧外出一战?”
正阳巴不得如此,他也不想在夫子村动手,殃及无辜。他点头道:“正合我意。” 说罢,身影一晃,已化作一道青光冲出茅屋,直射村外远山。
慈航尊者冷哼一声,周身佛光一闪,那孩童身躯仿佛化作一道流光,紧随其后。
两人离去,那庞大的神识威压骤然消失。沈墨如同虚脱般瘫坐在地,大口喘息,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孩子们也陆续从被压制的沉睡中惊醒,纷纷跑出屋子,看到脸色苍白的沈墨,顿时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关切问道:
“先生!先生您怎么了?”
“水生呢?大哥哥好像回来了?”
沈墨看着眼前一张张稚嫩而惶恐的小脸,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把靠最近的石蛋和阿莲搂在怀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孩子们。刚才是…是地龙轻微翻身,已经过去了。水生…他有些事情,暂时离开了。大哥哥回来处理点事情,你们别怕,有先生在。”
一个时辰后,远处的轰鸣声和光芒终于彻底平息了,群山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沈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结果如何。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流光如同萤火虫般,从远处悄然而至,精准地落入沈墨手中,化作一张符箓。
是正阳的传讯符!
沈墨急忙将神念沉入其中,正阳的声音直接在他心间响起:
“沈先生,障碍已除,然风波未平,我已传讯李青源教授,他会把明理堂纳入岳阳书院,记录在册,西漠佛陀再想横生枝节,也会投鼠忌器,然前路依旧凶险异常,夫子村以后就真的要靠先生自己了。珍重,珍重!”
玉符在沈墨手中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沈墨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正阳离去的方向,久久无言。月光洒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显得有几分孤寂。
他明白了。正阳不仅解决了眼前的危机,更用他的方式,为夫子村争取了可能的安全。
沈墨整理了一下衣冠,面向东方,那个正阳最终消失的方向,郑重地、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石蛋、阿莲、豆子…所有的孩子们,虽然不明所以,但看着先生如此庄重的样子,也都有样学样,跟着沈墨,对着东方,笨拙而认真地拜了下去。
夜色深沉,山风凛冽。
良久,沈墨直起身,抹去眼角一丝湿润,转身看向孩子们,脸上重新浮现出温和却坚定的笑容:“好了,没事了。天快亮了,都回去再睡会儿,明日晨读,不可懈怠。”
孩子们乖巧地点头,陆续回到屋中。
沈墨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望着远处连绵的黑色山峦,久久伫立。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第二天,朝阳依旧升起,照耀着小小的夫子村。
“明理堂”内,传出了比以往更加响亮、更加坚定的读书声,稚嫩却充满力量,穿透晨曦的薄雾,在山谷间悠悠回荡。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数日后,一道青色虹光划破天际落在夫子村口,光芒散去,现出岳阳书院李青源教授的身影。他目光扫过这片已然焕发生机的山谷,最终落在闻讯赶来的沈墨身上。
李青源快步上前,扶住正要行礼的沈墨,问道:“沈先生,李某接到正阳小友传讯,即刻赶来,诸位可还安好?”
“有劳李教授挂念,托正阳兄与教授洪福,村中孩童与老弱皆安然无恙。”沈墨脸上难掩疲惫,将慈航尊者化身“水生”以及正阳及时返回将其击退之事简要说了一遍。
李青源听得面色数变,尤其是听到西漠佛陀竟直接派出尊者分身潜入时,更是倒吸一口凉气,怒斥道:“佛门此举,已近乎魔道!竟对一先天境儒生与稚子下手,何谈慈悲!”
随即又叹道,“幸得正阳小友机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传讯于我,言已重创那缕分身,西漠现如今亦不愿撕破脸皮,短期内应不敢再犯。然其根本目标既在于你,在于这‘明理堂’,此地日后恐难真正安宁。”
沈墨默然点头,他何尝不知。正阳能救一时,难护一世。
“既如此,我岳阳书院绝不能坐视!今日,李某便代岳阳书院,正式将‘明理堂’纳入书院外门分支记录在册,为沈先生燃魂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