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低着头,看着自己掌心,眼神茫然,这个印记看起来是被人用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她的掌心留下的,但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印记?女童仔细想来想去,都记不起来了,她的记忆里好想缺失了一块?
还有自己手里抱着的油纸伞,又是从哪里来的。
女童站在自家门外,看着那地面还没有干的积水,一脸狐疑,难不成自己出去过一趟?
“闺女啊,你真是让爹爹都快哭死了,你可算回来了!”
一个中年男人从门内大步跑出来,满脸焦急,看到眼前的这个失而复得的闺女之后,这位中年男人才长松一口气,一把抱起女童,忍不住埋怨道:“你今日到底去哪儿了?”
男人这这一生不差儿子,足足六个,但这闺女确实打实只有这么一个,甚至是他这一代的几个兄弟里唯一的闺女,别说是他这一房,就是其余几房平日里都对这个闺女喜爱有加,就这闺女走失的半日,男人先是被老爷子骂了一顿,然后又被几个兄长连着骂了几顿,而整个家族早就散出不少人整座帝京城四处摸查了,刚刚他还在书房听老爷子的意思,是要派人去皇城里打听一番,小闺女是不是被抓到皇宫里去了,便听人回报小闺女已经回来了,他这才松了口气,要是这闺女真没了,他会不会被骂死还不好说,反正事情只怕会闹得不小。
“爹爹,不记得了呢。”
女童仰着头看向眼前的男人,伸手摸了摸他的胡茬,本来还在生气的男人听着这话,也只是皱了皱眉,只是还没说话,女童便在他脸颊亲了一口,“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爹爹……”
说话的时候,女童的一双眸子里水雾弥漫,似乎下一刻就要崩溃大哭,男人连忙开口安慰道:“好了好了,爹爹不生气了,只是你下次再出门,要带着人,怎么能一个人就出门了?”
男人看了一眼女童怀抱的油纸伞,伞柄只有一半,切口倒是有些乱七八糟的,看不出什么来。
不过他还是眯了眯眼,抱着女童走回院子里,然后才问道:“要不要去见见你爷爷?这半日他可生气得不行了,差点把爹爹都给骂死了。”
女童摇摇头,有些心不在焉,“那爹爹都被骂了,我去见他,爷爷是不是要骂我啊?”
男人苦笑不已,心想老爷子有那个本事把儿子孙子们都通通骂一遍,而大家一句话都不敢反驳,可老爷子哪里敢骂眼前这个小祖宗,这个小祖宗倒也不是那种喜欢还嘴的性格,她就是这么默默地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样,老爷子再铁石心肠,在这样的小姑娘面前,都要败下阵来。
“不见就不见吧,等会儿让老爷子来见你,哈哈,反正一物降一物,咱们姜氏,谁敢惹你啊?”
男人叹了口气,女童则是依旧在想着自己掌心的小剑。
……
……
院子里的书房中,姜氏的家主,也就男人口里的那位老爷子,此刻听完了自己幼子说的那些话,轻声道:“小丫头的记忆真被人抹了?”
男人点了点头,“只有一些,只是这半日的光景,那人的手段不算高明,兴许不是精于此道的山上人。”
虽说记忆如何,问问自己那闺女,也能猜歌八九不离十,但光是从这抹除记忆的手段来看,那个有此作为的山上修士,就不是很擅长这种手段,要知道,有些修士,在这类的术法修行上颇有心得,若是上心去仔细抹除,一般其余人也看不出蹊跷来。
“兴许只是没有上心也说不准。”
男人刚这么开口,便看到老爷子神情不悦,连忙改口道:“那约莫便是武夫和剑修这类的修士了,这些家伙,每天就只想着怎么杀人,对别的东西上心才怪了。”
老爷子看了一眼自己幼子,脸色才变得好看了些,但也没有说话,只是伸手递出一张信纸,男人接过去一看,这才皱起眉头,“严首辅家的,居然也出了事情?”
这些日子帝京城里时有高门大户的女子失踪,各家不是不着急,但即便报官也好,还是自己派人出去寻也好,都没有什么所得。
只是男人没想到的是,居然连首辅家也出了事情,要知道那可是朝堂上第一重要的人物,居然自家的孙女也出了事情。
“说不定那闺女也是被那伙人掳走了,只是那伙贼人是谁?还有就是谁把事情做了?听说今日已经死了不少人。”
男人心有余悸,要是自家闺女最后也没能回来,只怕就算是后面他们发疯,也很难有什么办法。
老爷子淡然道:“帝京城里发生的事情,你问我,我哪里知道那么多,但你要去问那两位,八成能有个答案。”
男人自然知道自家老爷子说的是哪两位,但听着这话,他也只是苦笑,这两位,谁敢说问就问?
老爷子倒是一脸无所谓,“小的只做事,老的又不管事,小丫头还好没出事,出了事,我不敢闹一闹吗?”
听着这话男人一脸无奈,但却并没有完全没把老爷子的话当真,要知道老爷子年轻的时候,脾气可真算不上好,而至于他们姜氏有没有能力闹起来让人头疼,其实也很不好说。
毕竟帝京城说谁家最有权势,有人会说是那位出了位内阁首辅的严家,有人会说那几位封侯之后,还在边疆为将的几位将军,有人还会说,权势说来说去,到底也没有人能比得上皇室李家。
但要说谁家最有钱,谁都不会犹豫,只能说一句姜氏。
大汤朝朝野皆知,帝京姜氏,富可敌国。
而其实这句话已经是收着了,要知道当年在前朝,对于姜氏,甚至有坐而天下平,起则天下变的说法。
……
……
大雨停歇之后的东宫那边,太子李昭的眉头却没有舒展开来,而是皱着不停,因为齐历已经带回来消息,周迟并没有返回白云居,此刻不知道在何方。
“一座帝京城,还找不到一个人?”
李昭看着齐历,微微蹙眉,有些担忧。
齐历自然也知道自家殿下在担忧什么,劝慰道:“事情总不能这么快便传出去了,陛下就算是想做些什么,也不能不考虑重云山的想法,毕竟他刚刚声名鹊起,重云山定然是将他看得极重的,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弄不好,就是交恶那座西南大宗,不值当的。”
听着齐历这么说话,李昭倒是不意外,只是转头看向一侧的杜长龄,无奈道:“业成有话自己说便是,何必让难为齐历。”
杜长龄微微一笑,倒也没有觉得尴尬,只是说道:“殿下到底是多虑了,在如今的帝京城里,即便宝祠宗要想做些什么,陛下都是不会同意的,出了帝京城后,那位周仙师生死不关陛下的事,死在帝京城,那就说来说去,都是陛下的问题。”
李昭感慨道:“道理本宫当然都明白,只是想着那个万一。”
万一宝祠宗丧心病狂还有后手,万一那位皇帝陛下就是要作壁上观?
若是旁人倒也算了,可周迟,到底他的朋友。
“不过倒是真有可能发生些事情。”
杜长龄看着李昭,忽然说道:“陛下做了这么多年皇帝,自然明白如何治国,治大国如烹小鲜,功夫全在细微之处,但咱们的那两位亲王,可不见得会这么想。”
李昭骤然挑眉,想到了些不愿意接受的事情。
“不过这两位亲王手下应该没有太过厉害的,天门境顶天了?”
杜长龄对于修行上的事情有些一窍不通,这话实际上还是在问眼前的太子李昭。
李昭想了想,忽然也笑了起来,的确如此,自己的这两个弟弟在帝京城里,若说天天都在想着怎么将他这个哥哥拖下那个位子来,那便是自然的事情,但有想法,跟有本事做成,从来是两回事。
这两位亲王手下,不见得真有特别了不起的人物,即便有,也注定是不敢随意派出来的。
“也是,倘若只是天门境,便完全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如今的这东洲,本宫大概觉得,也只有那个女子能够有可能在天门境内跟他较量一番了。”
李昭笑了笑,然后看着齐历说道:“听说来帝京的,是重云山的那位掌律?”
齐历躬身点头,“听重云山那边的消息,是山中其余人或是闭关,或是别的什么缘由都下不了山,那位重云宗主便只好辛苦这位掌律走一趟了,不过咱们都知道那位重云掌律好像和周迟不是很对付。”
李昭想起当初重云山的内门大会,感慨笑道:“哪里有这么简单,不过这也是阳谋,那位重云宗主,肯定是个妙人。”
能让和周迟不对付的人来接周迟返山,那周迟就半点问题都出不了,毕竟一旦出事,那就是那位掌律的责任。
“想来那位掌律也不蠢,所以他北行的速度很慢,听说前几日才出庆州府?”
李昭笑道:“难道他在等着周迟死在帝京?”
齐历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沉默。
杜长龄轻声道:“山上山下,其实早就一样,哪里有什么蠢人,更何况那座西南大宗,从始至终都不是个小地方,能在这种地方坐上宗主,当上掌律,哪里简单?”
听着这话,李昭不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
……
西颢一路北行的速度的确不快,走了数日才堪堪走出庆州府,重云山那边没有说让他在多少日之间便必须要到帝京,所以他慢一些,也没有什么人可以指责。
况且他这位掌律久在重云山,好不容易在世间走一遭,要好好看看,说是对修行有裨益,自然也没有什么人能说什么。
修行的事情,在一座重云山,除去重云宗主之外,还有什么人能够对他评头论足?
更何况,那位师兄,即便不满,又会说些什么?
过去这么多年,他似乎沉默到了习惯,许多事情,他只是看着而不会说,既然不说,自然便不做。
可西颢讨厌的就是他什么都不做,既然不做,那你为何要做这个宗主?
做宗主,又岂能什么都不做?
既然你什么都不做,那为何不把这个位子让出来,让别人来做,偏偏不做又不让,自然很难让人觉得满意。
西颢想着这些杂事,登上了一条大船,天上有为修士们打造的云海渡,地下的渡口有为百姓客商们打造的渡船,大汤朝这些年,的确是做了些事情的,只是情况糟糕就糟糕在那位皇帝陛下开始闭关修行不问国事之后。
西颢站在甲板上,看着大船缓缓向前走去,跟着流水顺流而下,渡船其实已经算快,但在西颢这样的大修士眼里,自然缓慢,想着缓慢,他便又有些生气。
就算是你做了些事情,但事情太慢,旁人一念便已经到了帝京,你却在船上悠悠而去,这又有什么意义?
想着这些事情,西颢的眼里满是漠然之色,若是有同样境界的修士就在他身旁,自然能发现这位重云山的掌律大人,心绪不宁到了一个难以复加的地步。
就在此刻,西颢忽然听到了些孩子的哭声,他回过神来了,便看到不远处的船头,有妇人正在打骂自家孩子,那妇人指着孩子骂道:“你已经这般岁数了,还背不下来这片讲学文章,真是个蠢货……”
那妇人说的是那孩子的朋友已经早便能背了,而他却不行,孩子则是反驳,说是今日会背和过几日会背有何区别?
那妇人听着这话很是生气,大骂道:“一步慢,步步慢,难不成你想一辈子都屈居人下吗?做个一辈子不如人的废物东西?!”
听着这话,西颢反倒是一颗杂乱的心都静了下来,他看着那妇人,眼眸里有些赞赏之意,若不是碍于身份上的区别,西颢只怕还会走过去攀谈几句。
无争心,自然便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