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梨被裴琰搂在怀里,眼眶却仍望着沈芸的方向。
她看见母亲苍白的指尖悬在半空,像是想触碰她又不敢,最终只轻轻落在婴儿床的栏杆上,小心翼翼地摩挲着。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忽然变得潮湿起来。
温梨看见沈芸手背上未愈合的针眼,看见她病号服领口露出的心电监护贴片痕迹,那些医疗器械留下的红印像某种无声的控诉。
这段时间她瘦了太多……
“妈……”温梨忽然开口,这个称呼让沈芸整个人剧烈地抖了一下,“您抱抱宝宝吧。”
沈芸的眼泪倏地落下来。
她慌乱地用袖子抹脸,生怕泪水滴到婴儿床上,却在伸手时发现自己的手臂抖得根本抱不稳孩子。
温靖宇无声地托住她的手肘,裴琰则轻轻将襁褓中的婴儿托起,那个瞬间沈芸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她也是这样浑身发抖地接过刚出生的温梨。
直到取了名字,她……渐渐的开始厌恶她,甚至恨她,将所有恶毒的手段都用在了她的身上。
她后悔了,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比梨梨当年轻多了。”温靖宇突然说,声音里带着温梨从未听过的柔软,“您看这小手小脚......”
沈芸的指尖终于触到婴儿粉嫩的掌心,被新生儿本能地攥住时,她忽然哭得不能自已。
那些被孕期焦虑扭曲的岁月,那些因莫须有的猜忌而错过的时光,此刻都融化在这个小小的温度里。
温梨看着母亲佝偻着背,像捧着易碎的珍宝般将婴儿贴在胸前,忽然发现沈芸的白发已经多到藏不住了。
裴琰的手悄悄握住温梨的,她这才察觉自己脸上全是冰凉的泪水。
病床微微下陷,沈芸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婴儿的奶香混着她身上淡淡的药味,奇异地中和了病房里刺鼻的消毒水气息。
“眉毛像你。”沈芸轻声说,枯瘦的手指轻轻描摹婴儿的轮廓,“刚出生那会儿,你也总这样皱着眉睡觉……”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对温梨说过这些。
“我现在还整夜睡不着,总要去婴儿床看看我还在不在呼吸?”
她看着沈芸震惊的表情,破涕为笑,“阿琰说我快把婴儿监护仪盯出火星子了。”
裴琰适时地插话,“昨晚上她非说宝宝十秒没动,把值班护士吓得跑过来,结果发现是宝宝睡得太熟……”
笑声像阳光般驱散了病房里最后的阴霾。
温梨望着沈芸的笑脸,忽然发现母亲眼尾已经有了纹路,原来在她们互相折磨的岁月里,时间从未停下脚步。
“梨梨。”沈芸忽然挺直了背脊,将婴儿还给裴琰,枯瘦的手却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妈妈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让你带着'不被爱'的猜想长大。”
她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像老树的根须,“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温梨感受着手心的触感,心里五味杂陈。
她父亲说过,沈芸在怀她的这半年偷偷往新生儿科跑了几十趟,就为了跟护士学怎么给早产儿做抚触,甚至还会请专业的育儿师……就是想她出生以后会好好照顾她。
可到后来这些说一个名字她都忘了。
现在温梨也已经不在意了。
自己孕吐最严重时,厨房里总会莫名出现合胃口的酸梅汤。
这段时间所有的饭菜都是合她胃口的。
离开之前还想着尽力要弥补她。
甚至她还救了她和宝宝。
总之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向前看已经是最好的了。
“您得先把身体养好。”温梨反握住那双颤抖的手,轻轻将母亲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等宝宝会叫外婆的时候,您要是还插着输液管,她该以为外婆是什么医疗设备了。\"
沈芸又哭又笑的模样让温靖宇背过了身。
裴琰怀里的婴儿突然咿呀一声,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沈芸已经条件反射地伸手托住了宝宝的后颈那个标准的新生儿抱姿,让温梨终于忍不住扑进母亲怀里。
消毒水的气息被熟悉的体温覆盖,温梨听见沈芸胸腔里急促的心跳。
原来有些记忆从未消失,只是被刻意封存,等待某个破冰的瞬间重新苏醒。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沈芸的手终于稳稳落在女儿背上,像找回了一件遗失多年的珍宝,“梨梨,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没关系……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温梨缩在她怀里,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许久之后才像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犹豫着问出了口,“对了,温竹出国之前身体状况就不太好了,现在呢?她的情况怎么样?”
沈芸在医院住院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听到她的消息,到底是请了专业的护工照顾……还是?
说实话,她真的不想问,可是于情于理还是得问问,毕竟那可是她最爱的女儿。
她为了她躺在医院。
但是没有人照看她,他们得请个护工过去照看着,至少得等沈芸完全恢复了,才能放任他们不管。
沈芸为她的亲生母亲,怀她的时候受了不少苦,生她的时候更是……现在还救了她和宝宝。
站在一个女人的角度上,她是可以原谅的。
可是温竹不行,她做的那些事情根本就不值得原谅。
而且到最后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她不可能原谅她,也不会原谅她。
想要了解清楚他的状况,也只是为了沈芸不要胡思乱想罢了。
沈芸听到这话情绪明显低落了不少,有些遗憾的开口,“小竹没有挺过化疗,到后期的时候所有的止疼药都没有用,一开始的时候她的情绪暴躁,我还能一直哄着她,可是后面身体上的疼痛和样貌上的变化,要把她逼疯了。”
“在化疗大把大把掉头发的时候,她就坚持不住了,什么止疼药都没用,她什么都没留下,在一个雨夜,上了医院的天台一跃而下……”
说到这个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哽咽,到了失声的地步,“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