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仍清晰记得,两年前,分别与那两位少年相遇时的情景。
彼时,三位宗室大将还未将丞相薨逝的消息公之于众,朝野间仍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孟达和彭羕等便是在这时随军归来。
随他们一同返程的,还有数万东州兵和大批蜀地官员的家眷。
他们本是蜀地旧将,东州兵的领袖。
由他从中斡旋,这些家眷的安置事宜,自能让人心安。
当时,贾诩亦在长安,与钟司隶接待这些蜀地降将。
钟繇问及缘何投北,而未降刘备。
孟达对道:“既随主归降,安事正统,若复叛离,岂非背主之徒?达非无义之辈,断不屑为此反复之举。”
彭羕则说道:“刘备者,老革荒悖也!徒借宗室之名欺世,实非明主。吾素有傲骨,岂肯屈身事此鄙陋之辈?”
二人的态度取得了钟司隶的信任。
贾诩却甚为了解此二人真正心态。
乃是怕在刘备阵营不得重用,故而投诚北方以求进身。
和什么忠不忠,傲不傲的没半点关系。
但有些话,心里知道就好,毕竟类似表忠的话,他贾诩以前也没少说。
然而,就在二人表忠之时,贾诩却注意到人群中那位孩童却神色清高,满脸不屑。
他问那孩童:“因何不屑?”
那孩童一抱拳,耿直道:“刘备虽为敌,然待人以诚,能得人心,非二公所言那般鄙陋。吾既为其所赦,自不背后议其短。”
因朗言而答,孟达闻声,回身怒斥道:“汝难道忘了,汝父亡于刘备之手?”
孩童不卑不亢,朗言对道:“吾父随丞相尽节,殁于黄沙,实乃勇烈之行。然刘备赦吾与族人,亦足令吾敬服,二者不可混为一谈。”
这孩童令贾诩产生好奇。
贾诩一问才知,竟是张松之子,名叫张表。
那张松是谁?
当然是那个入许都向丞相献图的投机之辈。
虽在下汉中时,为丞相献计献策,立下大功。
但其人品,却多遭人鄙视。
未曾想,其子竟然这般耿直磊落。
贾诩见其面白肤净,眉目清秀,与张松形貌大异,遂疑非其子,或是其兄张肃之子。
复试其才学,未料其应对机敏,对答如流,智识竟与张松神似,远胜张肃。
于是建议钟繇将其留在长安培养。
再说姜维,那时贾诩在不久前于大牢中相见。
因曹丕行“引胡抗汉”之策,关中多徙青壮胡民,遂使关中诸县汉胡错居,西都长安亦受其扰颇深。
胡人多未受教化,不守法制,骄横跋扈,欺辱乡民。
而官府迫于政策,为拉拢胡民,而多作妥协。
姜维之父姜冏见胡戎士卒欺辱乡民之女,遂挺身仗义,却为戎将所杀。
年仅十二岁的姜维,跪于府前,乞官家严惩凶手。
然当地府衙迫于国策压力,又见姜维年幼,身无靠背。
仅囚凶手三日,便释之归营。
那戎将骄横无状,竟至酒楼酣饮狂歌,与同伙大肆作乐。
便在此时,姜维扮成胡童,持刀而入,在那戎将得意忘形之时,悄然将那磨了一宿的柴刀放在了他的脖子上。
而后抓着他的发髻,用力一抹。
鲜血洒满了整个酒桌。
瘦弱而精健的身躯,满是恨意的眼神,爆发出强大的气场,竟震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当时,纵有三名副卒在侧,竟无一人敢上前。
而后,姜维淡定的割下了那戎将的头颅,单手拎着,从容的离开了酒楼。
流下了一路的鲜血。
此事引官府追查。
他为了不牵连母亲,终是投案自首。
被关押于大牢内,择日待斩。
贾诩巡牢营之时,见姜维年幼,却在死牢,不禁感到诧异。
问及狱卒,方知此缘由。
姜维却一眼识破此老身份不凡,遂跪于其前,乞老人家念己一片孝义之心,庇佑其母。
贾诩见其少年有志、孝义可嘉,又聪慧出众,不亚曹冲曾经,勇烈过人,堪比曹彰当年,遂有心相保。
凭借他监军的身份,将其从死牢中救出,并将姜维之母安置于妥善之处。
姜维方得保命。
这也是他推荐的第二个少年。
那么,贾诩真要用这两个少年刺杀刘禅么?
这是真的。
但又不全是真的。
没人知道,贾诩其实做了两手准备。
……
此时此刻,两个少年正站在武功府堂的大厅中。
姜维年纪稍长,高壮一些。
张表年纪略逊,清弱一些。
此时,他们都穿着锦衣玉袍,身姿虽异,却皆难掩少年英气。
夏侯渊满面期许的看着他们:
“汝等须承一关乎国运之任,此任系社稷命脉。若能功成,汝等便是国之功臣,宗族兄弟皆可蒙国之荫庇,汝之名亦将载入史册。”
两个少年已知自己必去行一极度危险的任务。
但现在,他们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余地。
什么国家之恩,君臣之义都可不提,家眷和族人被拿捏在手,这就是死局。
若换其他的孩童,必吓得泪洒衣襟,要么哭求饶命,要么呆立原地不知所措,哪里还能稳住心神应对眼前局面。
然此二少年,却是不同。
仅对视一眼,便皆从对方眸中见得那带着无奈的坚定。
遂一同拱手,朗声应道:
“姜维愿往!”
“张表愿往!”
贾诩很满意,抚着花白的山羊胡,点点头。
夏侯渊却疑惑:“如何将他们介绍给伪汉太子刘禅?”
“刘禅此行入凉州,许靖以太子师之职随行。许靖曾以兄长之礼侍侍中陈群之父陈纪,亦与陈群有旧。可假陈群之名,遣人送此二子往凉州,言此二子有奇才,然在魏廷遭人构陷,幸得脱难,托许靖善视之。
一但许靖见二子之才,必引之与刘禅相见。
如此,便能得刺杀时机。
一旦刺杀成功,如此重要的太子亡于重臣麾下,就算再信任,刘备也必然难容孔明。
如此一来,必生反目,我大魏方有活命之机。”
夏侯渊看了看两个孩子,拉贾诩到一旁:
“那他们若不愿,当如何?”
“其母族兄弟俱在我手,何惧其不愿?”
夏侯渊思之良久,终抚髯颔首:“此计甚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