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落走后，顾青了无睡意。
她坐在床上发呆。
凤泽走去帐篷的角落里，蹲下身不知在弄些什么。
顾青盯着他的背脊，出声道：“你对他会不会太严厉了些？”
刚才凤泽告诉于落，“你可以带走花百叶，他日后若有任何不妥，你和他都按军规处置。”
虽然军中有军中的规矩，但凤泽的口气不像是对待子侄，更像是对待一名下属。
顾青并不知道于落的身份，但她只是不想去猜，自从告诉凤泽她的性命只剩一年以后，她像是突然懒了下来，就连和离之事也不想再与他掰扯。
他说什么只要她活着就是他的妻子，这样的话她听着有那么一点开心，又有一些难过。
她当场没给他好脸色，但凤泽像是并不放在心上。
顾青抱着膝盖，坐在被子里，“于落多大？”她问。
“很快就满十八岁。”凤泽拿着一堆东西站起来，“他自小就随我在军中长大，比谁都明白军中的规矩。”
“我看他的服色已经是名校尉了吧。”顾青把下巴隔着被子搁在膝盖上，“他的军功都是自己挣的？”
后面这句话带了几分调侃的意味，凤泽回头看她一眼，见她神情慵懒，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如水一般落在被面上。
他目光微凝，不言不语解开腰带，丢在一旁。
顾青坐直身体，“你做什么？”
“换衣服。”凤泽道，“这是我的帐篷。”
顾青眼睁睁看着他脱去外袍，露出雪白的里衣。
夏衣轻薄，透出他脊背流畅的肌肉线条，他的身形颀长，腿与胳膊坚实有力，顾青别开眼，若无其事地望向帐篷另一侧。
凤泽穿着里衣，抱起之前找出的干净衣物走出帐篷。
顾青微微松了口气。
山谷中明明很阴凉，帐篷里却有几分燥热。
她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找水喝。
喝完水，她在帐中来回走了几圈，看见凤泽换下来的衣裳堆在那里，外袍的袖子上似乎沾了些血迹。
她走过去仔细瞧了瞧，血色还很新鲜，是红的，不是凤泽的血。
顾青放下心，坐回床边。
没过多久，外面有车轮声、脚步声、人声交织响起。
她正要起身察看，就听于落在帐外道：“小婶婶，我先带人走了，咱们原城见。”
顾青追出去，“于落。”
于落刚走了几步，听到她的叫唤，转身停下，“小婶婶有何吩咐？”
顾青顿了顿，然后觉得自己的操心好没道理，于是笑了笑，“一路平安。”
于落怔了下，笑出一口白牙，“哎！”
目送少年走远，顾青轻轻一哂。
她也说不上自己为何多了一丝离别的愁绪，她与于落相识不过短短一日，交谈也只有寥寥数语，或许是因为这个少年一见面就亲切地叫她小婶婶，或许是看他小小年纪已有成年男子的担当，或许是他听到自己要在北地开药行时眼里露出的光芒。
总之，她莫名觉得自己像是多了一份牵系，就像是多了一个弟弟，一个孩子。
山风吹来，她打了个寒颤，一件外袍兜头罩下。
“怎么站在这里发呆？”凤泽皱眉。
他已经洗净身上的灰尘与鲜血的味道，微湿的墨发垂在肩头，像个落拓的公子，不羁的侠士。
顾青朝于落一行离去的方向最后望了眼，山谷空落，人影渺杳。
“于落走了。”她对凤泽道。
口气里的牵挂与惋惜让凤泽难得一怔。
他知道于落一向人缘好，但没想到连顾青都会为他惦记。
他拉着顾青进了帐，“这里离原城不远，过不了几日就能见到他。”
他与于落两次提到同一个地方，顾青这才想起哪里不对，“我为什么要去原城？”
“怕你跑了。”凤泽一脸正色。
帐篷里除了床没有别的地方可坐，顾青坐在床沿，“我想回京。”
“去告诉皇帝你想跟我和离？”凤泽一眼看穿她的企图，“我不许。”
顾青目光游移，“你跑出来不怕被皇帝发现？”
虽然皇帝没有明说不准雍王出京，但谁都知道皇帝把他留在京城就是怕他回封地。
“所以你更不能回去。”凤泽道，“府里宣称我在养病，你在侍疾，如果你在回京路上被人发现怎么办？”
顾青瞄他一眼，想说什么又把嘴闭上。
凤泽来到她身边坐下。
顾青立刻站了起来，“我要去别的帐篷睡。”
“没有。”凤泽占据了矮榻一侧，他穿着松松垮垮的便袍，修长的脖颈下露出一小块胸膛。
外面的天色已暗了下来，帐内没点灯烛，光线更暗。
凤泽的声音在朦胧的暗色中越发低沉，“你说过我们是夫妻。”
顾青心跳微急，“我也说过你不能胡来。”
凤泽没说话。
他想起了古安山上的那晚，那样的他是不讨顾青喜欢的，所以他不会那样做。
“你夜里恐怕还会发热，我得盯着。”他伸手往床的另一侧拍了拍，“过来。”
他坦坦荡荡，让人觉得若再推拒反而显得小家子气，顾青沉住气想了想，从另一头上了床。
也许是白日里睡得太多，她躺在被窝里，清醒地盯着帐顶，半天不能入睡。
身边的凤泽无声无息，她想转头看看他是否已睡着，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心口已跳得没有方才那样急了，她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怪自己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竟然变得如此胆怯。
就算与凤泽同床共枕又如何，他又不会真的吃了她。
想到这儿，她居然有些惋惜。
“睡不着？”凤泽的声音突然低低地响起。
顾青侧首望过去，就见他以臂为枕，两眼同样盯着帐顶。
他既然没看她，她就可以放心地看他。
顾青盯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目光从他高挺的鼻梁滑过，落在他的双唇，他的下巴，他的喉结。
凤泽忽然翻身，覆在她上方，两臂虚撑着，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锦被。
“在看什么？”他问。
顾青不自觉地捂住胸口。
两人离得实在太近，她在被子下轻轻一动，凤泽就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