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蝉疑心是自己看错,或是忧思过重,生了幻觉。
她抬手揉一揉眼。
再定睛望去,青萝在身后惊呼:“少夫人,那,那不是三爷嘛!三爷怎么回来啦!”
不是只有自己能看到他。
闻蝉鼻尖一酸,提起裙摆就朝他奔去!
男人眼底噙笑,见状亦上前两步,朝她张开双臂。
裙裾衣袂飞扬,仿若飞蝶扑花,又似乳燕投林。
闻蝉落入他怀中,手臂紧紧缠住他,似乎从未缠得这样紧过。
熟悉的沉香气钻入鼻腔,映证他来之前已沐浴更衣。
可哪怕他此刻刚从牢房里出来,浑身脏乱,闻蝉恐怕也顾不上这许多。
多日来紧绷的心弦倏然松懈,她枕着人胸膛,忽然就哭了起来。
起初是抽抽噎噎,没多久便似大雨倾盆,眼泪洇湿了男人一片衣襟。
“好了好了,”谢云章这才揉着她肩头出声,“先上马车,回家慢慢说。”
闻蝉就这样,一边抽噎着,一边被人扶上马车。
就连跟在身侧的青萝,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却又止不住露出真心的笑意。
三爷回来就好了。
三爷一回来,自家少夫人就再也不用忍着委屈了!
谢云章一上车,就踢到了车座底下一个上锁的铜匣。
眼见她哭得止不住,取出方巾给她拭了泪,又试图转移她的注意。
问她:“这是什么?”
闻蝉抿了抿唇硬止住泪意,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把钥匙。
“明日、明日便是最后的期限,我要凑出十万两赎银,就只能,只能先把这些庄铺典当……”
里头每一张地契,谢云章都见过。
是在国公府落难时,自己亲手交到她手上的。
看完,他只叹息一声:“傻不傻?”
圈过人脑袋,摁进自己怀里,他半是责备半是教导:“十万两赎银,难道国公府会凑不齐?你不叫我家里凑,反把自己的傍身钱都祭出来,谁教你做这亏本买卖的?”
闻蝉一个劲摇头,“我心里总有个念头,觉得你不会出事,你一定留了后招,可是没有人告诉我,都是我猜的……”
“我也不想让国公府来凑这笔钱,不想叫你往后在家里抬不起头,你既是我的男人,当然就该我来赎你……”
她的哭声终于慢慢止歇,能说些完整流畅的话。
谢云章也不难猜她的心思,一颗心被她捂得滚烫,像是随时都要化开来。
一遍一遍抚着她脊背顺气,又吻一吻她的发顶。
“让杳杳担心,是我不好。”
原本软在怀里的人,忽然一激灵,坐正身子自己又擦了擦脸。
“你……你记起来了?”她问得小心翼翼。
她太久没听人这样唤自己,像是浑身的期许都被人唤醒了。
男人眼底,些许幽暗光芒闪过。
倘若闻蝉方才没哭得那样凶,兴许就能看出来,他有意隐瞒些什么。
可是小别重逢的欣喜冲昏了头脑,加之此刻泪眼朦胧,她连吐息都有几分不畅。
见他不答,也只当是他不想自己失望。
她又靠回去,伏在人肩头说:“没记起来也没事,只要你回来就好,我不着急。”
谢云章又搭一搭她的脊背,心道这不能算是骗她,顶多就是把话憋在了心里
回国公府的路上,他又将自己的脱身之计说给她听。
“七日之内想断案,查出背后所有人,又是公务积压繁重的年关,自然艰难。”
“故而我与太子相约,设计引蛇出洞,先捏造伪证,假称坐实我的罪名;再私下放出风声,让那些不想被牵连之人奉上买命钱,果然不到一日,就抓到几个涉案官员。”
“再顺藤摸瓜,追查到背后贪墨的主党……”
闻蝉靠在人肩头静静听完。
她不关心这个计策,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便只想这样贴着他,最好再也不用分开。
原来分离的滋味这样难捱。
仅仅六日,都像是过了一年那样久。
叫她忍不住想,自己离开那五年,他又是怎么捱过来的?
“对不起……”
好不容易哄好的人又带了哭腔,谢云章俯首问:“怎么了?”
闻蝉嗫嚅着:“虽说你此刻,应当还不能全然记起来,但我后悔了,从前不该抛下你一个人。”
谢云章浑身僵了一瞬。
想起自己还在假装不记事,过好半晌方道:“我应当,是不会怪你的。”
车轮支呀碾过青石板路。
马车载着失魂落魄的闻蝉出门,终于又载着一对齐齐整整的人回来。
谢云章从刑部大牢出来,便直接去了太子私邸接闻蝉,并未给国公府递消息。
故而小厮一见进门的男女,当即瞪直言,几乎是连滚带跑地大喊道:
“三爷回来了!是三爷回来了!”
闻蝉唇畔漾开笑,贴心问他:“可要先去见过长辈?”
谢云章道:“今日也不早了,先回屋吧。”
在牢中等了几日,虽有太子叮嘱优待着,却也是日日吃不好睡不好,无心应付太多人。
闻蝉道了声好,两人便径直往朝云轩去了。
跨进大院门之前,闻蝉却忽然道:“等等等等!”
谢云章抬起的脚步又收回,“怎么了?”
但见她率先进了门,张罗着:“青萝映红,快把我备下的东西取来!”
男人腹诽猜测着什么东西非要进门前拿出来,便见丫鬟们一个端来火盆,一个双手奉了根菖蒲枝到闻蝉手中。
“来,我帮你去去晦气!”
见她满面认真,诚心诚意的模样,谢云章还是没忍住笑了声。
随后顺从地张开双臂,任她掸前掸后,口中念念有词,掸走自己一身晦气。
最后才掀袍抬腿,迈过那烧得正旺的火盆。
“可以了吗?”他问。
闻蝉释然道:“可以了。”
谢云章便又吩咐:“我刚从刑部回来,身上不大舒坦,要好好歇上一歇,若有探视,一律替我回了。”
青萝忙应:“是!”
三爷好不容易回来,她也盼着能和少夫人多独处一阵,没人打搅自是最好。
又偷偷叫来映红说:“记得今日,灶台上多备些热水。”
映红起初还不解,见青萝一个劲给自己使眼色,也反应过来了。
“哦……小别胜新婚是吧,好好好,我烧两锅……不,三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