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明景帝登基的第三年,他以许念为刃,在朝中大刀阔斧清除异己,同时也给了许念极大的权力,让她成了令朝中百官敢怒不敢言的权臣。
那时朝中流言四起,都说许念和皇帝有见不得人的关系,皇帝被他蛊惑,才会任由他在朝中作乱,几乎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齐正阳为此十分愤慨,多次与皇帝据理力争,甚至辞官相逼,让他不能再放任许念独断独行,为了惹怒了皇帝,将他派去监管城门的水利工程。
可他并那时不知道,他因为在新皇登基后,一力提拔寒门官员,早就得罪了朝中的几大世家,尤其是以沈方同为首的沈氏。
他们想借着这次机会,制造一次意外,用陷阱给齐正阳安上罪状,彻底除掉这个眼中钉。
谁知几日后,许念带着禁军随意找了个理由,竟将齐正阳打了一顿泄愤。而且她下手极重,让齐正阳病倒在府里,整整一个月没法出门。
她当时任禁军都督,只是为了泄私愤,竟打了在朝野内外都素有清名的两朝阁老,这可是大越史书都从未记载过的恶行。
这件事马上被京城街头巷尾传遍,百姓们无不愤慨,许念这个奸佞真是胆大包天,不光媚上欺下,还敢谋害忠良,简直是天理不容啊!
但是没人知道,许念当时打得极有技巧,而且偷偷告诉齐正阳:“不要问为什么,想活命就装成重伤。”
也没人知道,齐正阳装作重伤躺在府里的当晚,许念曾乔装改扮潜进他府里,与他长谈了一整晚。
那时齐正阳才发现,自己对她其实误解颇多。
她不光只是听命皇帝的佞臣,她有自己的抱负与理想,他们两人虽然走在完全不同的路上,但都有想要改变大越沉疴的愿望,想要建立一个海河晏清的时代。
于是在那日之后,两人明面依旧上水火不容,朝野内外都知道齐阁老最讨厌的,就是大奸臣许念。
而且也只有他敢仗义执言,在皇帝面前斥责许念。
可实际两人已经偷偷结盟,许念尽可能帮齐正阳扶持有能力的寒门官员,齐正阳则为她扫清了许多障碍,直到许念彻底惹怒皇帝,被下旨关押处刑。
许念在死前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命运,她提前写了两封绝笔信,一封信寄给了驻守在卓北的江临,另一封则给了齐正阳。
她告诉了齐正阳,皇帝想要挑起战争,趁机清算沈家军,而且他迟早会实施这个计划。
她希望齐正阳能用自己争取来的几年时间,让清流一派能从世家手上拿回更多的权力,这样大越若真到了生死存亡,朝廷到了用人之时,不至于只依靠一群只借着门第争权夺利的世家子弟。
齐正阳将这一切都埋在了心里,许念死的那日,所有人都恭贺他终于大仇得报。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晚他喝得酩酊大醉,为了这个曾与他惺惺相惜,却早早凋落的年轻人,也为了以后只能孤军奋战的自己。
可他万万没想到,六年之后,他竟又见到了许念。
而那时她的身份已经成了渝州崔氏二房的女儿,朝中新贵沈钧安的妻子。
齐正阳听完许念对他说的计划,毫不犹豫帮她从宫中逃脱,因为他知道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哪怕许念已经重活一世,他们仍会是信念一致的盟友。
此时,齐正阳同崔承恩走在官道上,看着宫里多了一倍的侍卫,问道:“还没找到人吗?”
崔承恩一脸晦气的表情道:“真是见了鬼了,明明人都进了宫,怎么会人间蒸发了!昨日圣上还一直逼问试探我,觉得是我怕她和卉嫔争宠,故意把人弄走的呢!正阳兄,我可真是冤枉啊!”
他越说越气,用衣袖擦了擦眼角,一副委屈的表情。
齐正阳颇为同情地安慰道:“没事,就算陛下不信你,我肯定是信你的,这事肯定同你无关啊!”
崔承恩看着他一脸感动:这才是同侪之间的信任和温情啊!
两人友好告别,齐正阳心情很好地继续往前走,路过承德殿时,看见了穿着官服,直直站在殿外的沈钧安。
宽大的官袍罩着笔挺的背脊,他神色倔强,嘴唇却被冻得有些发白,似是已经在那儿站了许久。
几个宫人在小声议论:“沈大人几乎每日都往宫里来,就这么站在承德殿外,说要接自己的夫人回家。”
“啧啧,他对夫人可真是痴情啊。”
“可陛下不见他啊。听说陛下这几日发了很大的火,把那日当值的侍卫全责罚了一遍,几乎把皇宫翻过来了,但人就是找不到。”
齐正阳听得抬了抬嘴角,沈家夫人是光明正大进了宫,现在皇帝把人弄丢了,怎么都是他理亏,这事够他焦头烂额了。
于是他走过去朝沈钧安道:“沈大人为夫人忧心,也要注重自己的身子啊。”
沈钧安看了他一眼,然后朝他躬身行礼道:“多谢齐大人关心。”
他把前面五个字咬的极重,两人已经心照不宣。
齐正阳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未再多看沈钧安一眼,径直往前走去。
此时已经到了十一月,齐正阳被风吹得搓了搓手,觉得大越的这个冬日尤其寒冷。
凌冽的风吹过宫墙旁的桦树,吹过长河群山,一直吹到卓北战场,呼啸着穿过满地的尸体和掺杂着污血的土地。
江临看着跪在面前瑟瑟发抖之人,不顾旁边副将的阻拦,一脚狠狠踢在他的心口,骂道:“你身为叶城的守备,竟然弃城而逃,你可对得起整整一城的百姓!”
那守备被他踢得猛吐出几口血,旁边的县令快吓得晕过去,颤声辩解道:“叶城此次只做后方支援,我们不知道北戎人会突然绕过战场,选择从叶城突袭。城中精锐兵马都派去了前方的战场,剩余的不过几千人,如何能对抗几万的北戎精兵。所以我们才带着一队人马先逃出来,想先和世子回合,再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江临听完更是生气,揪着县令的领子吼道:“你知道北戎人为何从叶城突袭吗?因为他突破不了我爹和卓北大军守的城关,所以北戎人带了几万兵想偷偷从叶城绕到他们的背后,幸好这个阴谋被我发现,所以马上带着人赶来叶城支援,没想到你们这些没种的竟然直接弃城逃了。”
他旁边的副将也一脸愤怒地道:“而且北戎人一向残暴,只要闯进叶城必定会屠城,你们都跑了,剩下一城百姓岂不是任人屠杀!”
江临看见被他拎着县令已经吓得裤子都湿了,嫌弃地将他往地上一甩,大声道:“杀了带头逃走的守备和县令,再把他们的尸体挂在墙头,让所有人都知道,敢弃城而逃的下场!”
他又看了眼瑟瑟发抖的兵士们,骑上马道:“其余人跟我回去叶城援救!”
然后江临带着身后的卓北军飞快往叶城赶,只希望北戎人还未大开杀戒,能救多少百姓是多少。
没想到赶到城外,并未见到他想象中生灵涂炭的场面。
城门被关的很严,城门外全是北戎人和马匹的尸体,明显这里曾经遭受过一次强攻,但是失败了。
城门上齐整地站着大越的兵士,他们看起来是临时组建的,有的连甲胄都没有穿,旁边竖着一面旗帜高高扬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战旗旁边站着个人,看打扮是个女子,脸上却蒙着布巾,她手持一柄长枪,守护神一般站在城墙上,身后的兵士一脸仰慕地跟随着她,完全听从她的号令。
江临远远看见那人,开始是难以置信,随后觉得心脏跳的很快,几乎要跳出胸膛。
后面的副将不明就里,上前提醒道:“世子要小心埋伏啊!”
世子用力拍了拍他的肩,激动地声音都在发颤:“是她!她回来了!”
副将根本不明白:谁回来了,她是谁?
世子笑得露出白牙,然后呼喝一声拉起缰绳,策马飞快地往城门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