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舱的冷白光在金属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汤少的身体还在抽搐,义体关节处的接口渗出幽蓝色的电流,像无数条小蛇沿着他脖颈的神经线路乱窜。
阎姬跪坐在舱边,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能清晰地摸到他手腕的机械脉搏——那本该稳定的频率此刻乱成了蜂鸣器,一下快过一下,震得她指尖发麻。
“汤少?”她俯下身,发梢扫过他发烫的脸颊,“阿汤,我是阎姬。”电子眼的扫描模式自动开启,显示他的生命体征正在悬崖边缘徘徊:体温42.7摄氏度,血压飙升到210\/140,最要命的是义体核心的算力占用率——98%。
最后2%的安全区正在被血红色的病毒代码蚕食,每分每秒都在缩小。
监护仪的警报突然提高了一个音调。
汤少的电子眼红光骤暗,又在瞬间爆亮成刺目的猩红色,虹膜处浮现出陌生的纹路,像是某种机械生命体的瞳孔。
他突然抓住阎姬的手腕,机械义肢的力道大得离谱,金属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阎姬倒抽一口冷气,却没抽回手,反而用另一只手覆住他的手背:“我在,我在。”
“叫机械大师来!”她对着空气喊道,耳后的通讯器自动连接实验室总机,“现在,立刻!”
实验室的门被撞开时,机械大师的白大褂下摆还沾着焊接火星。
他推了推裂成三瓣的护目镜,拖鞋踩在地面的金属网格上哒哒作响:“又怎么了?上次修你那义体我熬了三个通宵——”话音戛然而止。
他快步走到全息舱前,布满老茧的手指按上汤少的颈侧接口,瞳孔突然收缩成针尖。
“幽灵病毒。”他扯过旁边的诊断仪,数据线“啪”地插进汤少后颈的备用接口,“主控芯片在渗出黑码,看到没?”屏幕上跳出密密麻麻的代码流,原本代表系统的金色正在被墨汁般的黑色吞噬,“这玩意儿会顺着神经接口爬进脑域,等黑码覆盖海马体……”他没说完,喉结动了动,“你小子运气不错,但也够蠢的。”
“能救吗?”阎姬的声音轻得像根线,却绷得笔直。
机械大师的手指在操作台上快速舞动,全息投影里弹出几十个修复程序:“我试试用电磁脉冲震碎表层病毒——但这玩意儿会变异。”他额角沁出细汗,“前五分钟还在破解我的防火墙,现在已经学会伪装成系统补丁了。”
汤少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他的机械义臂不受控制地抬起,肘部的激光刃“唰”地弹出半寸,在阎姬发间划开一道焦痕。
阎姬纹丝不动,只是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别怕,是我。”激光刃微微颤抖,终究没再前进半分。
“不行,病毒在争夺运动神经控制权!”机械大师猛地扯掉汤少胸前的义体护甲,露出泛着幽蓝色的核心舱,“得切断部分外设接口——但这样他会失去右腿和左臂的功能。”
“切。”阎姬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
“等等。”机械大师抬头看着她,“你知道切断接口意味着什么吗?他可能会变成半身不遂,至少要三个月才能重新适配义肢。”
“切。”阎姬重复道,“总比变成傀儡好。”
机械大师的手顿了顿,终究按下了确认键。
汤少的左腿“咔嗒”一声垂落,金属关节的连接声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
但这并没有缓解危机——核心舱的蓝光突然暴涨,黑码像活物般从各个接口涌出,甚至顺着诊断仪的数据线爬向机械大师的终端。
“操!”机械大师猛拍控制台,“这病毒在进化!现在连电磁脉冲都能吸收了——”
阎姬的电子眼突然闪过一道银光。
她伸手扯断自己耳后的神经线,纳米丝从指尖渗出,在空气中织成一张淡蓝色的网:“用我的义体当防火墙。”
“你疯了?”机械大师瞪大了眼睛,“你的义体系统和他不兼容!强行接入会烧毁你的主控芯片!”
“兼容。”阎姬的纳米丝已经缠上汤少的神经接口,“三年前他给我装义体时,特意留了通用接口。”她低头看着汤少,他的电子眼仍猩红一片,却在触及她的目光时轻轻收缩了一下,像只被踩痛的猫,“他总说,要留条后路。”
机械大师的手悬在操作台上,突然笑了:“那小子,果然留了一手。”他快速输入一串指令,“准备好了吗?接入时会有强烈的电流冲击,你可能暂时失去味觉和痛觉——”
“开始。”
纳米丝接触的瞬间,汤少的身体猛地弓起。
阎姬咬着唇,额角的汗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混着他义体渗出的蓝电,在两人交握处绽开细碎的光。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两股数据流在碰撞:一边是黑得发稠的病毒,一边是她义体里流淌的、汤少亲手编写的防护代码。
那些代码带着他特有的风格,总在关键位置藏着句冷笑话,比如“防火墙:建议先打款再破解”。
“稳住。”她低声说道,像是说给汤少听,又像是说给自己,“我帮你扛着。”
机械大师的诊断仪突然发出“滴”的一声。
黑码的侵蚀速度明显放缓了,原本疯狂跳动的算力占用率停在了85%。
汤少的电子眼红光逐渐转暗,恢复成熟悉的琥珀色,虹膜的陌生纹路也开始消退。
“有效!”机械大师一拍大腿,“继续维持这个状态——”他的声音突然顿住,盯着诊断仪的眼神变得凝重。
阎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在她的防护代码和病毒的交界处,黑码正在凝结成新的形态,像是某种机械触须,正试探着往她的义体系统里钻。
她的电子眼闪过警告:“我的主控芯片温度超过临界值……120摄氏度……130摄氏度……”
“撑住。”汤少的声音突然响起,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金属。
阎姬猛地抬起头。
他的眼睛半睁着,琥珀色的光穿透了猩红的阴霾,落在她的脸上:“我……能感觉到你。”他动了动手指,勉强勾住她的小拇指,“别硬撑。”
“闭嘴。”阎姬笑了,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你当年说要帮我找武馆腰牌时,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机械大师突然抓起旁边的冷却喷雾,对着阎姬的后颈接口猛喷:“病毒在针对性攻击她的神经中枢!得加快修复速度——”他的手指在操作台上快速舞动,“老周的兼容层……对了!汤少核心里的金色代码!”
汤少的核心舱突然泛起金光。
那些被老周刻进固件的数据像是活了过来,化作金色的小剑,精准地刺穿每一缕黑码。
阎姬感觉压在她义体上的重量轻了些,她的纳米丝趁机裹住那些金剑,像撒网般将它们扩散到汤少的整个系统。
黑码开始成片湮灭。
汤少的呼吸逐渐平稳,机械脉搏的频率也慢了下来。
阎姬的电子眼却开始闪烁警告:“义体能量剩余15%……10%……”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纳米丝的光泽变得暗淡。
“够了。”汤少握紧她的手,“停下。”
“还没到时候。”阎姬咬着牙,“机械大师,还剩多久?”
“30秒。”机械大师的额头全是汗,“再30秒就能完成隔离程序!”
阎姬的纳米丝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银光。
那是她义体的备用能源,藏在心脏位置的微型核电池。
能量洪流涌入汤少的系统,金色代码趁机在核心周围筑起一道墙,将最后一缕黑码挡在墙外。
“隔离完成!”机械大师大喊。
汤少的身体重重地砸回全息舱软垫。
他的电子眼彻底恢复成琥珀色,盯着阎姬的眼神像要把她刻进骨髓。
阎姬的纳米丝“唰”地缩回指尖,她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栽进全息舱里。
汤少及时伸手托住她的后腰,触到她后背的义体接口时,掌心猛地一烫——那里的金属已经烧得发红。
“没事。”阎姬靠在他的肩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就是……有点饿。”
机械大师的诊断仪突然发出刺耳的长鸣。
三人同时抬头,屏幕上的黑码残留量显示为0.01%,但那缕残余的黑码正在凝结成一个微小的机械图标,像是某种标记。
“这是……”机械大师的声音突然发紧,“幽灵首领的标识。”
汤少的手指在阎姬后背轻轻一按。
她能感觉到他的机械心脏跳得很快,快得像当年在巷口捡起她武馆腰牌时那样。
“看来。”汤少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我们的麻烦,才刚开始。”
机械大师的诊断仪突然发出一声绵长的蜂鸣,金属台面震得咖啡杯跳了两跳。
他的手指悬在全息键盘上方,护目镜的裂痕里映出屏幕上突然跳出的模块代码——那些被金色防护墙圈住的黑色残渣,正显露出隐藏在最底层的指令框架,像条蜕皮的毒蛇般缓缓展开。
\"找到了。\"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布满油渍的指尖戳向悬浮的代码流,”幽灵组织的‘忠诚协议’。“全息投影里,一段暗紫色的代码链正在自我解包,每个字符都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这玩意儿不是普通病毒,是当年植入的底层指令。
一旦激活......\"他喉结滚动,没再说下去。
汤少的指尖在全息舱边缘轻轻叩了两下。
他能感觉到义体核心的余震,像暴雨后未歇的雷声。
三个月前帮派覆灭时,仓库爆炸前那道刺目的紫光是这样的颜色;七天前在废弃工厂遇到的失控改造人,他们后颈的接口也爬着这样的代码链。
所有碎片突然在意识里拼合——原来幽灵组织的刀,早就在他心脏里插了十年。
\"别删它。\"他的声音还带着电子音的尾颤,却清晰得像敲在钢板上,”让我看看它到底藏着什么。\"
阎姬的手猛地收紧。
她原本撑在全息舱边缘的指节泛着青白,此刻几乎要嵌进金属里。
电子眼的扫描模式自动切换,汤少的生命体征里那抹危险的红终于褪成了安全的橙,可她后颈的义体接口还在发烫,那是刚才强行接入时留下的灼伤。\"阿汤......\"她俯下身,发梢扫过他汗湿的额角,“这东西能控制你。\"
\"所以才要拆开看。”汤少抬起手,机械义肢的温度透过手套渗进她掌心,“当年他们血洗‘银刃帮’时,我躲在通风管道里,听见带头的人说‘留个活口,核心模块需要适配’。”他琥珀色的电子眼微微发亮,像是有电流在虹膜后游走,\"现在我要知道,他们到底在我身体里埋了什么。\"
机械大师摘下护目镜,用白大褂下摆擦了擦镜片:\"逆向破解这种级别的指令模块......\"他瞥了眼汤少,又看了看阎姬攥得发白的手,突然笑了,\"行吧,反正这小子的义体本来就是个怪物。\"他重新戴上护目镜,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串暗码,\"我给你接个隔离沙盒,出问题的话......\"他指了指墙角的电磁脉冲发生器,\"三秒内就能把你烧成零件。\"
汤少的电子眼突然泛起淡金色的涟漪。
他能感觉到义体核心在重构,像有无数细小的机械触须在神经接口处生长,原本有些滞涩的关节突然变得轻快,连呼吸时胸腔的起伏都带着更清晰的力感。
当他的意识触碰到那段紫色代码时,眼前突然炸开一片数据流——无数破碎的画面在代码间隙闪现:穿着白大褂的人往婴儿的后颈植入芯片,戴乌鸦面具的男人把染血的帮派徽章踩进泥里,还有......
\"数据感知?“机械大师的声音突然拔高,”你义体的生物芯片在进化!“他盯着诊断仪上狂跳的数值,”算力占用率从60%飙到85%,但生命体征反而更稳定了......这不可能!\"
汤少没说话。
他正凝视着数据流里浮现的坐标——一串由二进制和十六进制混合写成的地址,在紫色代码的最深处闪烁,像颗被黑布裹了十年的钻石。
那些破碎的画面突然连成线:十年前的冬夜,父亲把他塞进通风管道时说的\"去第七区找周叔\",周叔在他十二岁生日时植入的第一块义体芯片,还有帮派覆灭那晚,仓库天花板上那个刚好能容下孩童的通风口......原来所有\"巧合\",都是这段代码在暗中引导。
\"完成了。\"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低笑,机械心脏的跳动声在耳中格外清晰,\"幽灵组织以为这是枷锁,其实是地图。\"
阎姬松开他的手,后退半步。
她看见汤少的电子眼正泛着前所未有的金光,那些数据流像活物般缠绕着他的指尖,连空气里的灰尘都在他视线里显形为跳动的0和1。\"阿汤......\"她轻声唤他,声音里带着点陌生的颤,不是害怕,是心疼——他藏了多少事在眼底,藏了多少伤在义体里。
汤少转头看向她,目光穿过数据流,落在她发间那道激光刃留下的焦痕上。
那是刚才他失控时差点要了她命的痕迹。“该我们反击了。”他站起身,机械义肢的关节发出轻响,却比任何时候都稳当,“但首先......\"他看向机械大师,”第七区的地下情报市场,最近有什么新消息吗?\"
机械大师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
他望着汤少肩后浮动的数据流,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在他实验室里拆报废义体的小毛孩——当时那孩子举着半块芯片说“周叔,这玩意儿能改造成手电筒”,现在他举着的,是能撕开整个黑暗世界的利刃。“三天前,有黑市商人说看见幽灵组织的运输队进了旧城区。”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芯片,“情报商‘灰鼠’的最新价码,要的话......\"他笑了笑,把芯片抛给汤少,”算你友情价。\"
阎姬已经走到实验室门口。
她回头看汤少,耳后的通讯器闪着微光——那是她在联系外围的兄弟调车。
金属门在她身后滑开,走廊的冷风吹进来,掀起她的裙摆,露出腿侧藏着的微型脉冲枪。\"车在地下三层,改装过电磁屏蔽。\"她冲汤少勾了勾手指,眼尾的泪痣在电子眼的银光里若隐若现,\"要迟到的话,我帮你付超速罚单。\"
汤少把芯片收进领口的暗袋。
他能感觉到义体核心里的金色代码在跳动,像面战鼓。
数据流在他眼前铺开,连走廊尽头的应急灯都显形为“电压220V,寿命剩余37小时”的字样。
幽灵组织的标识还在诊断仪上闪烁,但这次,他看清了那标识里藏着的坐标——第七区,旧城区,地下十八层。
\"走。\"他对阎姬伸出手。
金属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汤少听见机械大师的嘟囔:\"这小子......迟早要把整个赛博城掀个底朝天。\"但他没回头。
此刻他的电子眼正映着阎姬的侧脸,她发间的焦痕在数据流里变成了颗小星星,而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机械义肢,正和她指尖的温度,严丝合缝的,融成了一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