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坐落于官道旁的王川镇已从睡梦中苏醒。
炊烟从青砖黛瓦的屋舍升起,混入山间雾气,散发着安逸的烟火气。街道上,货郎挑着担子吆喝,包子铺的伙计端出一笼笼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浓郁的肉香引得几个孩童在门口探头探脑。
镇口简易的哨塔上,民兵什长李四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扫视着远方被晨雾笼罩的官道。
按照律法,王川镇需常备五十民兵维持治安。说是“兵”,其实不过是一群农户闲汉,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服,手中的长矛锈迹斑斑,矛尖都已卷刃。
“头儿,你看那边!”一名眼尖的民兵忽然指着远方,声音警惕。
李四循声望去,只见晨雾尽头,一片黑压压的影子正沿官道缓缓移动。规模极大,旌旗招展,竟是一支数千人的军队。
“他娘的!”李四睡意全无,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手下意识按住腰间生锈的佩刀,厉声喝道:“快!敲锣!通知镇长!有敌情!”
然而,还不等民兵冲下哨塔,李四的动作却猛地一顿。
他眯起眼,再次望向那支逼近的军队。队形虽散乱,但旗帜上绣着的,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代表太州州军的“钱”字大旗。那些士兵甲胄破旧,制式却与他们如出一辙。
李四悬到嗓子眼的心落回了肚子里。他吐出一口浊气,不耐烦地对身边手心冒汗的弟兄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别自己吓自己了。”
他脸上又换上了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是自己人,太州府的州军。”
“州军?”一名民兵挠了挠头,“他们不在太州城待着,跑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李四脸上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既不屑又理所当然,“打秋风呗。”
他指了指镇上几家大地主的宅院方向:“咱们王川镇,虽比不上州城,却也是方圆百里数一数二的肥羊。这帮丘八怕是手头紧了,想来咱们这儿……‘化点缘’。”
“又是这样……”周围的民兵闻言皆露出厌恶,却又无可奈何。
李四将长矛往肩上一扛,吩咐道:“行了,别杵着了。去通知镇长,让他备好酒肉,准备‘迎接’吧。告诉他手脚麻利点,别怠慢了这些丘八大爷。”
……
看着远处炊烟袅袅的富庶乡镇,张康麾下的士兵眼中爆发出贪婪的光芒,有人已开始不耐烦地擦拭兵器。
“都给老子把刀收起来!”张康心中暗骂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对身旁的小舅子沉声下令,“告诉弟兄们,先别动手。”
他很清楚,手下这群乌合之众早已没了军心,一旦动手稍有伤亡,好不容易煽动起来的“士气”立刻就会土崩瓦解。
“先摆出打秋风的姿态,”张康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混进镇子,控制住要害再说!”
那年轻的小舅子立刻心领神会。他整理了一下还算光鲜的亲兵服饰,挂上趾高气昂的表情,一马当先,向镇口的民兵队走去。
民兵什长李四远远看到对方的官威,心中暗骂,脸上却已堆满谄媚的笑容迎了上去:“这位军爷辛苦了!不知是哪位将军当面?我等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张康的小舅子没有下马,居高临下地用鼻孔看着他,懒得多说一句话,只是从怀中掏出象征张康“都尉”身份的铜制腰牌,随意扔了过去。
李四手忙脚乱地接住,仔细看了两遍,确认了州府的官印无误后,愈发恭敬,腰也弯得更低了:“原来是张都尉当面!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恕罪!”
小舅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用公事公办的腔调朗声道:“我家将军奉刺史大人之命,率军驰援明州。只是连日赶路,军中断了粮草,特来你镇休整一日,顺便……补充些物资。”
李四心中再次暗骂“来了”,脸上依旧为难又不敢得罪:“大人,这……按规矩,大军过境不能随意入镇。您看,不如让大军在镇外安营,我等立刻派人将酒肉粮草为您送出去?”
他的话没能说完。
“啪!”
一声脆响在镇口炸开。
张康的小舅子竟从马上探身,一巴掌狠狠抽在李四脸上。
“规矩?!”他指着李四的鼻子咆哮,“你他娘的跟老子讲规矩?!我们是去前线跟南贼拼命的!是去保家卫国的!你们这群躲在后面的缩头乌龟,不思犒劳王师,还敢拿狗屁规矩搪塞我们?!”
他猛地拔出佩刀,雪亮的刀锋直指李四的咽喉:“老子告诉你!今日,这镇子我们进定了!再敢多说半句废话,信不信老子现在就以‘通敌’之名,砍了你的脑袋!”
李四被打得眼冒金星,半边脸颊迅速肿起。他看着对方暴虐疯狂的眼睛和冰冷的刀锋,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李四心中不忿,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示,这些兵痞,拿着鸡毛当零件,自己要是忤逆了他们,搞不好,他们是真敢动手杀人的!要是把自己小命丢在了这里,可不值当!
况且,就算放他们进了镇子又能怎样?他们是当兵的,又不是匪,就算吃相难看些,也不是来杀人放火的!
他不敢再有丝毫犹豫,连滚带爬地起身,对着身后吓傻的民兵嘶吼:“还愣着干什么?!快!快把栅栏打开!”
“迎……迎王师入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