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之上,早已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血肉磨盘。
那块连接着木楼和城墙的搭板,成了双方绞杀最惨烈的地方。神卫军的士卒源源不断地从木楼里怒吼着冲出,与从两侧蜂拥而至的辰州守军,在垛口附近反复冲撞、劈砍。
地面很快被尸体和流淌的鲜血铺满,脚下湿滑黏腻,几乎无法站稳。
一名神卫军士卒用左手的圆盾,“铛”的一声磕开一杆刺来的长矛,顺势向前一步,右手的横刀自下而上,划开了对方没有甲胄防护的咽喉。滚烫的血,喷了他满脸。可他还未稳住身形,侧方另一名守军的长刀,便已狠狠地砍在了他的臂膀上,“咔嚓”一声,连肩甲带骨头,一同被斩断。
一名满脸胡茬的辰州老兵,用尽全力将长矛捅入一名神卫军士卒的小腹,却被对方临死前用身体死死抱住。另一名神卫军士卒趁机上前,一刀,便将那老兵的头颅砍了下来。
与此同时,城门处。
“轰——!”
巨大的撞车,在撞击了数十次之后,面对那根纹丝不动的城门,终于停了下来。
前方的捧日军校尉,看着那扇只是微微晃动、却丝毫没有破损迹象的城门,脸色铁青。
“城门有诈!撞不开了!”他对着身后的传令兵嘶吼,“传令下去!放弃撞车!全员转攻城墙!从云梯上给老子压上去!”
随着这道命令下达,原本负责主攻城门的数百名捧日军重甲步卒,像一群被激怒的铁甲犀牛,扛着备用的云梯,怒吼着,冲向了早已陷入苦战的城墙两侧。
“哐当!”
“哐当!哐当!”
更多的云梯,被重重地搭上了城墙。
原本还能勉强集中兵力,围堵那几处楼车突破口的辰州守军,突然发现,自己左右两侧的防线上,也开始有越来越多的黑甲士卒,像蚂蚁一样爬了上来。
防线被拉长,兵力被分散。
王甫站在城楼上,看着那几处被敌人死死钉在城墙上、并且还在不断扩大的血腥缺口,看着越来越多的云梯搭上自己负责的防区,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外城墙的防线,开始动摇了。
王甫负责的中央防区,杀得正酣。
辰州军的士卒红着眼,在督战队的刀锋逼迫下,爆发出最后的血勇。他们两人一组,合力将磨盘大的礌石推下垛口,将一架刚刚搭上来的云梯,连同上面攀爬的数名士卒,一同砸得粉碎。一锅锅滚烫的金汁,被泼向蚁附登城的捧日军,烫得敌人甲叶“滋滋”作响,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
双方在垛口附近,反复拉锯,每一寸城墙的归属,都要用数十条性命去填。
可这惨烈的景象,并未在整条防线上演。
东侧,由云州军负责的防区。
钱林躲在一处厚实的女墙后面,只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城下那黑压压、正在不断往上攀登的敌军,脸上的肥肉都在发抖。
“他娘的!”他啐了一口,缩回脑袋,对自己身旁的心腹都头骂道,“王甫这老东西,真拿我们当炮灰使!上去送死?老子才不干!”
他压低了声音。
“告诉弟兄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意思意思就行了,别真把命搭进去!”
那都头心领神会,立刻将命令传达了下去。
于是,当几架云梯“哐当”一声搭上云州军的防区时,城墙上的抵抗,显得敷衍而可笑。他们只是象征性地往下扔了几块小石头,看到第一个黑甲士卒的头盔冒出垛口,便立刻“嗷”的一声怪叫,扔掉兵器,头也不回地向后逃窜。
为了抢夺唯一一个通往城下的狭窄楼梯,他们甚至自相践踏,挤作一团。
西侧,青州军的防区,崩溃得更快。
他们的刺史李青,早已吓破了胆,抱着一卷不知是哪位圣贤的竹简,躲在城楼里,瑟瑟发抖,嘴里念叨着“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的士兵们群龙无首,看到东边的云州军跑了,哪里还有半分战意?也跟着一哄而散。
一名捧日军的士卒,刚刚翻上垛口,还没站稳,迎面就看到一个青州兵,将手里的长矛“哐当”一声扔在地上,“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
“好汉饶命!别杀我!我是被逼来的!”
而北侧,由宁州军负责的后备防区,周平的反应最快。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守。
“撤!快撤!回内城去!”他几乎是在捧日军发动总攻的那一刻,就对自己身边的亲兵下了令,“妈的,王甫想让我们死,我们偏不死!让他自己的人去填!”
随着三路“援军”的瞬间崩溃,他们负责的三段城墙,几乎成了不设防的通途。
无数的天武营士卒,轻易地登上了城头。他们没有追击那些溃兵,而是迅速结成阵势,开始从左右两侧,像两把锋利的尖刀,狠狠地扎向了还在中央防区浴血奋战的辰州本部兵马的侧翼。
王甫还在指挥着士兵往下砸滚石。
他猛地回头,却看到左右两侧的城墙上,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黑色的、潮水般的……敌人。
外城墙的陷落,只剩下了时间问题。
那些从外城墙上逃下来的“援军”士卒,扔掉了兵器,丢盔弃甲。他们乱糟糟地挤作一团,像一群被捅了窝的蚂蚁,疯狂地冲向连接内外城墙的唯一一座吊桥,想要逃进那座看似安全的内城。
钱林的嘶吼声、周平的哭喊声、李青的尖叫声,混杂在数千名溃兵的混乱中,显得微不足道。
王甫站在外城墙那座孤零零的城楼上,看着自己左右两侧的防线,正在被黑色的潮水一寸寸地吞噬。他身边的亲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他又看向下方,那些只顾着逃命的“盟友”。
王甫的双目,瞬间赤红。
他没有再去看那些已经冲上城头的黑甲敌军,而是猛地转身,面向内城的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响彻整个战场的咆哮。
“——传我将令!!”
内城墙上。
王甫的那名心腹统领,听到了从对面传来的熟悉号角声。
他看了一眼下方,那片正向吊桥涌来、混乱不堪的溃兵,又看了看远处,那座已经快要被敌人淹没的外城墙。
他咬了咬牙,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举弓!”
随着他冰冷的命令,早已在内城墙上准备多时的数千名辰州弓弩手,将手中的弓弩,齐刷刷地举起。
黑洞洞的箭簇,没有对准城外,也没有对准正在厮杀的外城墙。
而是对准了吊桥的方向。
对准了那些,正在亡命奔逃的,“友军”。
跑在最前面的几名云州溃兵,看到了内城墙上那片突然竖起的黑色死亡森林,看到了那些对准自己的冰冷箭尖,脚步猛地一僵,停了下来。
他们身后的-人不明所以,还在向前猛冲,向前挤。
整个吊桥前方,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开门!快开门啊!”
“自己人!别放箭!”
就在此时,王甫的声音,从外城墙的城楼上传来。那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喧嚣,冰冷,刺骨,不带一丝感情。
“回去!”
“给老子死回去!”
“守不住外城,谁也别想进内城!”
他顿了顿,发出了最后的通牒。
“——怯战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