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片混乱的吹捧声中,杜原带着孙耀,从另一侧缓缓走来。
青衫依旧,火光映照下,他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王甫见杜原,脸上的得意收敛了些,却仍带着掌控全局的自信。他甚至还主动上前,拍了拍孙耀的肩膀。
孙老弟,还有杜先生。你们朔州的兵,不错。王甫的语气里带着赞许,还算是有几分当兵的样子,比这些废物强多了。
说话时,他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身旁的钱林和周平。
杜原对着王甫,拱了拱手,笑了。
王将军用兵如神,杜某佩服。
他顿了顿。
只是……将军好像算错了一件事。
话音落下,他身后那五千原本还在的朔州军,无声地散开了。
不再是之前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动作迅速,队列整齐,眨眼之间,便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将王甫、钱林、周平、李青,以及他们身边加起来还不到五百人的残兵败将,全部围在了火墙与朔州军之间。
王甫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钱林等人的吹捧声,也戛然而止。
你……你们想做什么?!王甫猛地回头,死死盯着杜原,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杜原看着王甫那张终于变得惊骇的脸,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将军这道火墙,烧得的确漂亮。
它拦住了城外的袍泽,却也……把将军您自己,送到了我的刀口之下。
杜原从袖中,缓缓抽出那把看不出材质的青灰色短刀。
刀锋在火光的映照下,没有反光,只有一片死寂的颜色。
王将军,杜原说,拿下你,这内城,还用攻吗?
杜原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王甫的心里。
王甫脸色大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右手已经握紧了腰间佩刀的刀柄。
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戒备。
杜原没有立刻动手。
他向前走了一步,脸上的笑容,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无比嘲讽。
王将军,杜原的声音很轻,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局。
你难道就没想过,以孙大人这般惜命如金的性子,怎么会突然变得忠勇无双,牵头联络四州援军,共赴辰州?
随着杜原的这句话,王甫的脑海中,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无数之前被他刻意忽略的、说不通的疑点,在这一瞬间,疯狂地涌了上来。
他想到了那支所谓的农夫军,却有着百战精锐才有的沉稳底子。
他想到了孙耀在与自己对话时,那不敢直视、总是下意识瞟向杜原的眼神。
他想到了眼前这个青衫幕僚,从始至终,那过于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的姿态……
原来,不是自己多心了。
原来,从他收到孙耀那封忠勇无双的书信开始,自己,就已经一脚踏进了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巨大陷阱。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头顶。
王甫心神大乱,他下意识地张开口,想要呼喊还跟在自己身后的数十名亲兵。
就在他张口的那一瞬,杜原动了。
他的身形快如鬼魅,一步欺身上前。
王甫只觉得眼前一花,脖颈处,已经传来了一阵冰凉的触感。
杜原那把青灰色的短刀,不知何时,已经无声地,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钱林、李青、周平等人,到现在还没看懂发生了什么。
杜……杜先生?王将军?李青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脸上满是茫然,你们这是……为何啊?南贼未退,我等岂可内讧?
是啊是啊!钱林也连忙上前打圆场,有话好说!都是自己人!别动刀兵,别动刀兵啊!
杜原没有理会他们。
他贴在王甫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
王将军,你的辰州怕是要守不住了。
杜原那句话,径直刺入了王甫的耳中。
锵!锵!锵!
跟在王甫身后的数十名辰州亲兵,以及那名心腹统领,瞬间反应过来。一片兵刃出鞘声,他们立刻将杜原和被他挟持的王甫围在了中央。
杜原!那名心腹统领睚眦欲裂,手中的刀,直指着杜原,你想造反不成?!快放了大人!
杜原挟持着王甫,转过身。
他看着眼前这些紧张对峙、色厉内荏的辰州兵,又看了看旁边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的钱林、李青等人。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冰冷。
造反?杜原冷笑一声,
他顿了顿,看着所有人那惊骇欲绝的脸,一字一顿地说。
我,就是你们口中的——南贼。
这句话,在所有人的耳边,轰然炸响!
王甫的心腹统领,钱林,李青,周平……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们终于明白了。
没有什么背叛。
更没有什么内讧。
他们只是主动走进了敌人为他们设好的……屠宰场。
杜原没有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
他挟持着王甫,对着身后那五千破阵军士卒,发出了命令。
一个不留。
随着杜原一声令下,那五千一直沉默着的破阵军士卒,瞬间爆发出呐喊。
——杀!!!
五千人的钢铁洪流,瞬间启动。
他们从四面八方,向着包围圈中那不足五百的残兵败将,碾压了过去。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彻了这片被火墙隔绝的孤岛。
内城墙上。
那两道熊熊燃烧的火墙,彻底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
城墙上的辰州军士卒只能看到冲天的火光,和那被火光映照得通红的浓烟,却看不清火墙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那震天的喊杀声和惨叫声渐渐平息了下去。
一名负责镇守内城的辰州校尉,看着这幅景象,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对着身旁的几名队率,吹嘘着。
看到了吧?我就说了,刺史大人必有后手!
这火墙一起,那帮南贼的冲锋势头,就被断了。咱们的弟兄们,在外城墙上,正好可以喘口气,关门打狗!
另一名队率也附和道:是啊!外有火墙阻隔,内有我等精锐据守。我估摸着,不出半个时辰,那帮南贼,就得丢下几千具尸体,无功而返了!
那是自然!校尉拍了拍墙垛,愈发得意,等打退了这波攻势,咱们再打开内城门,放那几路援军进来休整。到时候,趁着南贼力竭,咱们或许还可以反攻一波!
几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轻松与自信。
他们谁也不知道。
就在那道他们引以为傲的火墙之后。
一场一边倒的屠杀,已经接近了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