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衣服穿上!”大表姐知道她拦不住女儿了,所以叮嘱晨晨衣服穿厚点再出门。
晨晨穿上一件红色连帽的厚外套就出门了,她身后还跟着一只跟屁虫,“姐姐等等我。”晨晨的弟弟也是能跑会跳的年纪了,姐姐做什么他也要做什么,姐姐去哪里他也要去哪里。姚寅笙觉得只是门口的小卖部而已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让小家伙跟上了。
那间不过十来平米的小卖部里,两个孩子在仅有的两排货架前来回转悠,十分钟过去了还攥着零钱犹豫不决。姚寅笙望着晨晨纠结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攥着奶奶给的五块钱纸币,指尖都沁出了汗。货架上泡泡糖、无花果丝、唐僧肉挤挤挨挨地堆在一起,每样都想要,可五块钱怎么算都不够。她至今记得那种甜蜜的煎熬:把零食拿起来又放下,偷偷比较着重量和数量,连包装袋上的褶皱都要抚平了仔细端详。
“小姨,我选好了,我要这个。”晨晨手里拿着好几个金纸包裹的巧克力,还有两根阿尔卑斯棒棒。晨晨很机灵地跟姚寅笙商量,“小姨,这些糖果我自己开,你可以给我买一罐旺仔牛奶吗?”
姚寅笙笑笑,“当然可以,去拿吧。”
“小姨我也要。”小家伙踮着脚也够不着收银台的边沿,姚寅笙只好把他圈在自己视线范围内。这小跟屁虫现在眼巴巴盯着晨晨手里那罐旺仔牛奶,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渴望,姐姐居然能多喝一罐,这待遇让他手里的咪咪虾条顿时不香了。他偷偷用指甲刮着冰柜上的霜花,时不时朝姐姐那边瞄一眼,活像只等着投喂的雏鸟。
“好,也给你买一罐,你们俩都有份。”
“我要喝绿色的。”
姚寅笙目光扫过货架顶层,意外发现几罐罕见的黄绿色旺仔牛奶混在经典红罐中间。这小跟屁虫倒是会挑,专盯着最稀罕的颜色瞧。她取下一罐翠绿的递过去,易拉罐在灯光下泛着薄荷似的光泽。说来也怪,这些花花绿绿的罐子明明标着不同口味,可她从小喝到大,总觉得除了包装颜色不同,里头的甜牛奶根本就是一个味儿。小跟屁虫却如获至宝,把绿罐子紧紧搂在怀里,活像捧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付完钱转身时,姚寅笙忽然瞥见外婆家的院子里有个踮着脚尖走路的身影。月光将那人的影子拉得细长,脚尖诡异地悬空着,活像民间传说里的踮脚鬼。她下意识就要把两个孩子护到身后,却听见熟悉的咳嗽声,路灯下露出小表哥那张总挂着黑眼圈的脸。原来这就是他口中所谓的时尚,姚寅笙悬着的心这才落回原处,掌心里还残留着方才瞬间沁出的冷汗。
晨晨突然攥紧了姚寅笙的右手,跟屁虫也猛地缩到她左侧,两只小手不约而同地拽紧了她的衣角。小表哥的身影越来越近,两个孩子却像见了猫的耗子似的,一个劲儿往姚寅笙背后钻。晨晨把脸埋在她腰际,跟屁虫更是整个人都躲在她腿后,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小表哥拖着那双总也踩不实的步子从他们身边晃过时,两个孩子连呼吸都屏住了,直到那踮着脚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紧绷的小手才稍稍松开些。
姚寅笙和小表哥也没有任何交流,走出大门,小表哥从口袋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嚓一下点燃香烟晃悠悠朝左边的公园方向走去。
“走吧,我们回去了。”
或许是方才被小舅舅诡异的步态吓着了,两个孩子出奇地安静,像两只小鹌鹑似的紧贴着姚寅笙回到屋里。推开门回到外婆家,两个孩子方才解放天性,献宝似的向他们的妈妈和外婆炫耀手里的零食,“老妈,你看,小姨给我买的,这些是我自己买的。”
“婆婆你看,小姨给我买的咪咪虾条和巧克力,和旺仔牛奶。”
大表姐和二舅妈倒是两种态度。
大表姐手机不离身,一边听好友发来的语音一边说:“别一口气吃光啊,放在祖奶奶家里一些,明天我们来了继续吃。”
二舅妈皱着眉头瞥见两个孩子怀里抱满零食,立刻板起脸来,“哎呀,怎么让小姨买那么多,这么多东西你们哪吃得完?快拆开来分给小姨尝尝。”
梁美菊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孩子说:“哎呀,有什么关系,寅笙这个做小姨的,一年到头见不到两个孩子多少次,两个孩子生日都来不了,现在多花点钱买东西给两个孩子是应该的。”
姚寅笙抿嘴笑了笑没作声。孩子的快乐总是简单纯粹,不需要什么名牌衣裳,也不必惦记进口零食,光是能攥着五块钱在小卖部里精挑细选,最后心满意足地捧回一罐旺仔牛奶,就够他们眼睛笑成月牙儿了。
放眼望去,饭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大舅爷正坐在二舅爷边上吞云吐雾,明明进门时还没见着。三兄妹围着饭桌低声商议明晚的年夜饭菜式,外婆家人口可比奶奶那边多得多。姚寅笙瞥见母亲欲言又止的神情,心想今年这顿团圆饭怕是又不得安生,那个一点就着的大表哥,还有向来与小表哥家不对付的大舅妈,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风波来。窗外的北风突然紧了,刮得已经有些松动的门框咯吱作响。
“哎呀,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也回去了。寅笙,明天起早点,帮你爸扶梯子挂对联,我明天要去市场买上供桌的猪肉。”
回家的路上,冷风依旧簌簌地往领口里钻。电动车驶过河堤旁的民族中学,那里不知何时开了一排霓虹闪烁的奶茶店。明明明日就是吃年夜饭的日子,这些店铺却仍亮着惨白的灯光,玻璃窗内挤满了衣着朴素的年轻人。他们三三两两地围坐着,脖颈却像被无形的手按着般齐齐低垂,瞳孔里映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游戏光效。偶尔有人爆发出几声夸张的欢呼,旋即又陷入机械的沉默,仿佛被吸进了那个发光的匣子里。
姚寅笙把拉链拉起来护住脖子,电动车碾过一地碎影,载着人间最平凡的温暖,驶向炊烟升起的巷子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