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祭的余烟尚未散尽。
咸阳宫又迎来公元前218年的初春。
渭水刚刚解冻,柳梢才见鹅黄。
萧烬羽站在章台宫的高台上,远眺着被朝阳染成金色的咸阳城。
咸阳市井的喧嚣与宫阙的肃穆形成奇特的和鸣。
一如这个时代,铁血与文明交织,雄心与恐惧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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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瑶,目标身体数据更新。”
他在心中默问。
“灵能储备稳定在百分之四十。”
“目标体内检测到五种不同的丹毒成分,脏腑功能,特别是肝脏,出现不可逆的衰退迹象。”
“按照历史轨迹,将在公元前210年驾崩。”
沈书瑶冷静地分析,声音带着非人的质感。
“警告:他昨晚服用了方士进献的'赤泉仙丹',导致体内汞、铅含量再次飙升。”
萧烬羽的目光掠过脚下巍峨的宫室。
这正是他面临的困境——
他掌握着足以清除这些毒素的技术。
但“观察者第一准则”如同无形的枷锁,禁止他改变既定的历史流向。
他唯一被允许的,就是在不改变最终结果的前提下,轻微调节过程。
减轻这位帝王在生命最后旅程中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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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早朝后,嬴政照例传他至章台宫偏殿。
殿内弥漫着竹简和墨汁的味道,混合着一种药石的苦涩。
“陛下昨夜又只睡了两个时辰。”
萧烬羽看着嬴政眼下的青黑,声音里带着精心计算过的关切。
他自然地走上前,运用未来医学知识引导的指法,为嬴政按摩太阳穴。
指尖落下时,生物传感器同步捕捉到偏高的心率——
帝王的神经早已在亢奋中透支。
“肢体接触,信任度微幅提升。”
嬴政闭目享受着他的服务,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喟叹,难得地没有反驳。
“烬羽,”沈书瑶的声音带着算法生成的严肃,“你对目标的关怀已接近危险阈值。”
“系统再次提醒:他必须在公元前210年死于丹毒。”
“你的任务是采集,而非治疗。情感介入是最高风险项,过度介入生活细节可能引发依赖性风险,需严格控制。”
“这是必要的投资。”
萧烬羽在心中冷静回应,手上动作精准。
“绝对的信任是计划唯一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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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嬴政突然开口。
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萧卿,你既通晓养生延年之精要,可知那古籍所载,西极昆仑,天帝之下都,是否真有其地?”
“其上……果有不死之药与永寿之神人否?”
殿内瞬间安静,只有铜漏滴水,声声清晰。
萧烬羽能感受到那话语背后几乎要灼穿虚空的渴望。
他垂眸一瞬,屏蔽了沈书瑶提供的标准应对方案。
心中已有计较——
与其编造师承,不如描绘一个真实存在于传说,却无人能及的仙境。
他抬起眼,目光中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仿佛回忆遥远事物的悠远:
“回陛下,臣于异人处所闻,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确为天地之枢纽。”
“其上琼楼玉宇,非土木所筑,乃元气凝结;所居者吸风饮露,不食五谷,乘云气,御飞龙,游乎四海之外。”
他观察到嬴政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急促了一分。
继续用一种充满确信的语气说道:
“至于长生……臣闻,昆仑有神泉曰'瑶池',饮之可涤尽凡胎浊气;有仙果曰'沙棠',食之可不畏水火,延寿千载。”
“神人居于其间,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
“然,其地有开明神兽镇守,非有缘者,纵有千军万马,亦难窥其门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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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深邃的眼眸中,瞬间迸发出一种近乎炽热的光芒。
身体微微前倾:
“如此仙境,该如何前往?那'有缘'之说,又是何解?”
萧烬羽知道,钩子已经落下。
他躬身,语气转为谨慎与恭敬:
“陛下,此乃臣昔年所闻轶事,其中玄奥,亦非臣所能尽解。”
“然臣以为,仙境虽渺,其理却存。”
“欲通仙途,必先固本元。若陛下圣体康健,精气神三宝充盈,犹如打造通达仙境之舟楫,届时或感召天机,仙缘自至,亦未可知。”
他将“调理身体”与“获得仙缘”巧妙地联系起来。
嬴政凝视他良久。
眼中的炽热缓缓沉淀为一种深沉的思索。
最终,他缓缓颔首,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那份被点燃的向往,已然深植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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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道旨意震动朝野。
始皇帝命在章台宫旁辟出一处独立宫室,赐为国师丹房,准萧烬羽搬入居住,以便随时咨询“养生之道”。
“计划第一步成功。”
萧烬羽在踏入这间充满药草清香的丹房时,在心中说道。
然而,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但嬴政之心,深似渊海。这份殊荣,亦是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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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烬羽开始了精心设计的“照顾”——
每日清晨呈上根据营养学调配的养胃羹汤。
批阅奏章间隙送上清肝明目的药茶。
就连嬴政寝殿的熏香,他都亲手调配了安神定魄的药材。
“一切变量可控,投入需匹配产出。”
他回应着沈书瑶的隐性提醒,手中称量药材的动作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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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份殊荣,立刻在朝堂这潭深水中激起了涟漪。
“区区方士,竟得陛下如此恩宠!”
“章台宫旁设丹房?此乃闻所未闻之破格!”
朝堂上的暗流终于凝聚成具体的行动。
中车府令赵高,这位历史上以奸佞着称的权宦,显然敏锐地察觉到了萧烬羽这个“变量”对他地位构成的潜在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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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赵高带着郎官,以“查验防火”为名,径直闯入丹房。
一番检视后,赵高的心腹从药柜角落翻出小巧玉瓶。
“国师,”赵高拿起玉瓶,脸上露出冰冷的、志在必得的笑容,“此乃何物?”
“下官听闻,有些方士会以特殊香料惑人心智……”
萧烬羽的神经反应速度在千分之一秒内评估了现场局势。
他躬身行礼,声音清晰而不失恭敬:
“此乃臣试制的安神香丸,主要成分是柏子仁、远志。”
“中车府令若是不信,可当场焚试,或请太医令查验。”
他话锋一转,反将一军:
“不过,中车府令对臣丹房内一寻常香丸如此关切,倒是出乎臣的意料。”
赵高眼神一凛,没料到萧烬羽如此冷静且反应迅速。
在事态扩大前,他只得悻悻放下玉瓶,带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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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事,嬴政对萧烬羽的信任似乎更深了一层。
但萧烬羽清醒地意识到——
这信任如同覆盖在深渊之上的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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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
萧烬羽在细致“照料”嬴政的同时,也在不断收集着关乎未来任务的数据。
他目睹嬴政批阅那以石计算的竹简,直到深夜,烛火映照着帝王孤独而执拗的身影。
他听见嬴政在浅眠中发出模糊的呓语。
“意识体采集进度百分之七十,”沈书瑶例行汇报,“历史事件模块标记:按照既定轨迹,两年后,将有方士入宫进献所谓'仙丹',其成分将导致目标体内毒素积累加速。”
“你现在的'照顾',某种程度上是在延缓前期损害,但也在为后期更剧烈的毒素冲击做准备。”
“我知道。”
萧烬羽看着因他的调理而暂时获得片刻安眠的嬴政,心中冷静如恒久的冰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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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时,萧烬羽站在丹房的窗前,望着咸阳宫连绵的灯火。
它们如同散落在大地上的星辰,与天穹之上的真实星宿遥相呼应。
“书瑶,最终采集进度与风险评估。”
“意识体采集进度百分之七十五,基因样本完整度百分之九十八。”
“历史一致性维持百分之九十九点三。按照当前速度,预计十八个月后可完成全部采集任务。”
“风险提示:目标人物对你的依赖度持续上升,需警惕情感黏连导致任务偏离。”
萧烬羽微微颔首。
时间尚且充裕,计划仍在轨道。
然而,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如同细微的尘埃,开始沉淀在他的运算核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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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回到案前,铺开空白的竹简。
墨已研好,笔在手中。
笔尖落下,在竹简上划出冷静的轨迹:
“秦始皇二十九年春,目标身体状况呈符合预期的缓慢恶化。”
“其对昆仑仙境及长生不老的执着与日俱增,此心理倾向与历史记载吻合,为意识体深度采集提供了最佳切入点…”
记录完毕,他放下笔,吹熄了灯。
丹房陷入一片黑暗。
唯有窗外咸阳宫的灯火与天边那颗被称为“北辰”的星辰,一同在寒冷的夜空中无声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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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静地坐着。
身影一半沐浴在这片古老土地的星月清辉下,一半沉沦在帝国宫殿深沉的阴影里。
他知道,他记录的不仅是一位千古一帝不可逆转的衰亡。
也是自己,作为冷静的观察者,那部分正在缓慢死去的人性。
而遥远的银河彼岸,等待着他的,又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