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冷雨敲打着营帐。
距博浪沙那场震惊天下的刺杀刚过四十余日,始皇帝东巡的旌旗仍在齐鲁大地上行进。天子遇刺的余怒,像这倒春寒的湿气,渗透着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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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蜷缩在角落的草席上。
她已经三天没有碰任何食物了,胸口堵着一团浸水的棉花,连呼吸都带着溺亡般的窒息感。
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苍白、消瘦,眼窝深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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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烬羽刚应对完赵高对求仙进度的催促。
自沈书瑶意识沉寂后,他独自周旋于朝堂势力间,疲惫时总下意识望向身侧空处——那里本该是未婚妻的位置。
他经过芸娘身边时,目光短暂停留一瞬。
那眼神里没有责备,没有怜惜,只有一种近乎审视器物的平静,仿佛在等待它彻底报废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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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在她早已麻木的心上反复切割。
“书瑶姐姐……”
夜深人静时,她抱着膝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你回来吧……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那些被沈书瑶主导时的片段在脑海中闪过——仙师温和的指导,牵着她手辨认药材时指尖传来的温度……
那些她曾以为是靠自己“争取”来的温柔,此刻清晰无比地告诉她,那全都是因为沈书瑶。
“我不争了……再也不争了……”
滚烫的眼泪滑过凹陷的脸颊。
“我好想你……也好想仙师……只要能留在仙师身边,怎么样都好……哪怕……哪怕成为你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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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极致的消极和放弃自我的意念达到顶峰时,异变发生了!
识海深处,那被萧烬羽用强大术法冰封的区域,突然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却仿佛能震碎灵魂的——
“咔嚓!”
一股微弱,但截然不同的暖流,从那裂缝中悄然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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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傻丫头。”
一个清晰、冷静,却带着难以掩饰的虚弱的声音,直接在脑海深处响起。
是沈书瑶!她的声音像是耗尽了力气,带着一种燃烧后的余烬感。
芸娘的意识猛地一颤:“书瑶……姐姐?真的是你?你……你怎么……”
“封印……因你求死之意……产生了裂痕……我才能……暂时醒来。”沈书瑶的声音断断续续,“但这是饮鸩止渴……芸娘,你的意识在消散,也会拖着我一同彻底湮灭!不想死,就按我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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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柔和却异常坚定的意志开始强行接管这具濒临崩溃的身体。
芸娘像个旁观者,看着“自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挪到案几边,颤抖的手端起那碗冰凉的粟米粥。
胃部因刺激剧烈痉挛,“她”额头渗出冷汗,却仍在沈书瑶的操控下,小口啜饮着粥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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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萧烬羽像往常一样淡漠地走进营帐时,敏锐地感知到了不同。
“芸娘”靠在案几旁,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额间留着细汗,但眼神里没了死寂,多了几分属于沈书瑶的睿智与疲惫。
更让他心头一震的是,封印竟从内部裂了缝,沈书瑶的灵魂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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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瑶?”他试探着唤道,声音里藏着紧绷与惊怒,“你强行苏醒?你的魂力根本承受不住!”
“芸娘”抬起头,嘴角勾着疲惫的弧度:“仙师,早。或者说,烬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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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是沈书瑶,萧烬羽的失而复得瞬间被怒火覆盖:“你为何要这么做?!这是最好的机会!她的意识已经自我放弃,再等几日她便会消散,这身体就能完全属于你!你为何要阻拦,还要燃烧魂力?!”
沈书瑶放下碗筷,目光平静地直视他:“萧烬羽,在你眼里,除了我,其他人的生命都能随意牺牲吗?”
“她痴缠不休,愚蠢偏执,还是侵占你身体的威胁!留着她后患无穷!”萧烬羽语气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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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胁?”沈书瑶轻轻摇头,眼底带着悲悯,“她只是错把依赖当爱情,迷失了自己而已,罪不至死。我问你,若你的手脚生了病,你是会医治,还是直接砍掉?”
萧烬羽一时语塞。
“而你,却因不爱她,就眼睁睁看着她凋零?”沈书瑶的声音虽轻,却字字有力,“这种建立在牺牲生命上的‘得到’,我沈书瑶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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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本就是自私的!”萧烬羽被刺中痛处,语气更急,“我只要你安全!她的执念会害了你!”
“那就给我一点时间!”沈书瑶毫不退让,“我来开导她,让她明白天地广阔,爱情不是全部。她国破家亡,举目无亲,难道你连一丝救赎的机会都不肯给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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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一个觊觎你身体、觊觎你爱人的意识做伙伴?”萧烬羽像听到笑话,“书瑶,你太天真了!”
“那不是觊觎,是迷失!”沈书瑶斩钉截铁,“若我最终唤不醒她,再谈其他不迟。但现在,我绝不会用见死不救的方式‘得到’这具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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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对视着,帐内空气仿佛凝固。
最终,萧烬羽看着她眼底的虚弱,心头一软:“好,我给你时间。但书瑶,记住你今天的话,若她日后再伤你,我绝不会再给她机会。”
沈书瑶点头:“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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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天起,营帐里的气氛变了。
沈书瑶开始教芸娘,每一次引导都在消耗魂力,她的脸色总带着苍白,却仍耐心讲解:“研磨玉露草时,手腕要松,力道要匀,感受草叶纤维的韧性……对,你做得很好。”
起初,芸娘只是被动接受,满是怯懦自卑。
但渐渐的,在沈书瑶的鼓励下,她发现自己能做好曾经做不到的事,一丝成就感在心底悄悄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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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时,沈书瑶还会和芸娘交流:“芸娘,天地广阔,情爱只是人生的一小部分。知识、力量、内心的自由,哪怕只是好好活着,都是幸福。你该找到自己的价值。”
“可是……仙师他……”芸娘仍会下意识想起萧烬羽。
“烬羽是颗明亮的星,但你不必追逐他,该找到自己的轨道。”沈书瑶的声音温柔又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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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渐渐松动了芸娘的执念。
成长从非易事——看到萧烬羽时,旧情仍会翻涌,但指尖触到药材,昨日的成就感便会将她拉回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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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烬羽看在眼里,“芸娘”处理药材的手法越来越熟练,眼神也清明起来,连她体内原本沉寂的微末灵根,都因心境转变有了生机。
更让他心神震动的是,一次炼丹时丹炉灵力躁动,沈书瑶魂力不济难控,芸娘竟本能用新生灵力配合她轻拨阵法节点,稳住了局面。
他看向“芸娘”,她脸色苍白,额角带汗,眼神里混着沈书瑶的沉稳,还有一丝属于自己的小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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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清晨,芸娘端来研磨好的凝神散。
萧烬羽接时,指尖抚过药粉——细腻均匀,灵力完整。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她。
芸娘垂着眸,手指绞着衣角,眼神里没了痴缠卑微,多了几分期待认可的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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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许久,萧烬羽轻声道:“你……你们,做得很好。”
芸娘怯生生抬头,眼神明亮:“仙师,我不想死了。我想活下去,像书瑶姐姐说的那样,找到自己的价值,发出自己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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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烬羽望着她眼里的光,第一次真正将这个叫芸娘的少女,看作一个独立、值得正视的存在。
帐外传来谒者的传唤,始皇帝要召见方士。
他抚过指间与沈书瑶的订婚戒指,心头五味杂陈——
期盼的双宿双飞,成了三人共生的新局,而芸娘眼中的微光,是嘲讽,也是全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