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的狂风撕扯着两人的衣袍，裹挟着崖底潮湿的腐叶气息灌进领口，仿佛要将他们连同心神一同扯碎。
芸娘的尖叫被风声碾成细碎的呜咽，极致的失重感让她指甲几乎掐进萧烬羽的前襟。然而，当看到萧烬羽毫不犹豫随自己跃下时，她那早已刻进骨髓的决绝死志竟骤然松动——原来她并非要孤身赴死。
萧烬羽眼神锐利如鹰，超越常人的感知与计算力在瞬间本能地推演出缓冲路径，指尖同时暗中扣动腰间机关，金属卡扣弹开的轻响被风声吞没。
在即将撞上岩壁的刹那，他猛地将芸娘护在胸前，臂膀的力道几乎要将她嵌进怀里，低喝：“抱紧！”
“刺啦——！”
衣袍后襟应声碎裂，一对银灰色金属翼架带着机械咬合的脆响悍然弹出！半透明的能量膜瞬间展开，流动着幽蓝微光，像突然撑开的深海水母伞盖，强行兜住狂乱气流，下坠之势猛地一滞！
机械翼却剧烈震颤，金属连接处“咯吱”作响，能量膜边缘闪着细碎白光。之前的缠斗已让它耗空七成能源，此刻强行启动，金属骨架随时可能崩裂。
萧烬羽咬紧牙关，下颌线绷成冷硬的线条，揽紧怀中几乎昏厥的芸娘，操控这不稳定的翅膀贴着岩壁艰难滑翔。
翼架刮擦岩石的瞬间，带起一溜刺目火星，烫得空气都微微发颤。
最终，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哀鸣中，机械翼能量核心彻底黯淡，流动的幽蓝微光如同被掐灭的烛火般瞬间消失。翼架无力垂落，如折翼巨鸟般收回体内。
两人失去支撑，如同断线风筝，重重摔进崖底茂密的树冠。
噼里啪啦——！
枯枝断裂声在寂静山林里格外刺耳，叶片上的露水被震得劈头盖脸落下。
落地瞬间，萧烬羽强行扭转身体，用后背狠狠撞上地面，“咚”的闷响伴随着他压抑的痛哼。两人滚进厚厚腐叶层，腐烂植物的气息瞬间将他们包裹。
混乱翻滚中，她整个人被密不透风地护在他怀里。紧密相贴的身体，让她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温热的体温，甚至心跳因剧痛产生的紊乱。
这突如其来的坚实守护，与她预想中冰冷孤独的死亡形成巨大反差，让她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
然而，翻滚刚停，萧烬羽便猛地松开了手。那动作快得近乎粗鲁，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排斥，仿佛她身上的温度是烫手的烙铁，多触碰一瞬都是对记忆中瑶瑶的亵渎。
可就在将她推离的下一秒，臂膀上因用力保护她而拉伤的肌肉便传来一阵刺痛，提醒着他刚才的本能反应。这种身体先于理智的举动让他无比烦躁——他厌恶任何因这张脸而产生的、不受控的动摇。
芸娘跌坐在腐叶上，看着他第一时间撑着地面坐起，抬手检查背后机械翼的残骸——他脸上没有半分多余情绪，只有冰冷凝重与压抑的烦躁，仿佛刚才舍身相护的人不是他。
“呃......”芸娘撑着地面试图站起，脚踝传来的剧痛让她倒抽冷气，痛呼出声。
萧烬羽眉头紧锁，单膝跪地，掌心贴向地面，淡蓝色微光在他掌心微弱闪烁——他在尝试汲取地脉能量。可崖底能量稀薄，微光只亮了片刻便黯淡下去，效率低得可怜。
见他始终沉默冷硬，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芸娘心底的恐慌骤然翻涌，带着哭腔唤道：“烬羽哥哥，我的脚好痛......你要丢下我吗？”娇滴滴的嗓音混着哭声在空旷的山林里回荡，格外刺耳。
这哭声像针一样扎进萧烬羽的耳膜。若是瑶瑶，此刻定会咬着唇强忍疼痛，甚至还会反过来担心他是否受伤。这种刻意的模仿，拙劣得令他心头火起。
他指节捏得发白，一句“闭嘴”几乎要脱口而出。
可电光石火间，他想起她纵身跃下悬崖时那决绝的背影，这个认知像烧红的铁链，捆住他到嘴边的呵斥——他不能让她在绝境里再寻死，否则瑶瑶的意识也会跟着消散。
所有情绪都被强行咽了回去，化作喉结一个压抑的滚动，闷得发痛。
“嗷呜——！”
凄厉的狼嚎划破夜空，黑暗中随即亮起数十对绿油油的光点。
萧烬羽瞳孔骤缩，猛地站起。以他此刻的状态，对付成群饿狼已是勉强，更别提还要保护一个受伤的人，胜算极低。
芸娘吓得瑟瑟发抖，下意识地想要扑进他怀里寻求庇护——就像前两次她假意“知错”后那般自然。
“呜呜......烬羽哥哥，狼......狼来了......我好怕......”她换了诉求，声音里满是刻意放大的恐惧，试图借眼前的危险博取他的保护欲。
“别动！”萧烬羽侧身避开她的靠近，手臂伤口因动作牵扯，鲜血渗得更快，声音里的厌恶毫不掩饰。他宁愿独自面对狼群，也不愿再给这个女子任何不该有的错觉。
他双手虚握，残存的能量在掌心凝聚成两道淡蓝光刃。
头狼率先扑来，腥臭的风扑面而来！
萧烬羽身形如电，侧身避开狼爪的同时，光刃精准划过狼喉！热血喷溅在他的衣袖上。
侧方、背后的恶狼相继扑上！他如鬼魅般在狼群中穿梭，每一次挥刃都简洁致命。
不过片刻，周身已倒下七八具狼尸，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但他的左臂也被一只狼爪狠狠划过，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涌出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袖。掌心的能量光刃再也支撑不住，“嗤”的一声彻底熄灭。
剩余的狼群被他的悍勇与同伴瞬间死亡的惨状所震慑，却又被饥饿驱使着，仍在不远处低吼逡巡。
萧烬羽微微喘息，抬手按住流血的左臂，目光扫过地上的狼尸与血迹，一个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他走到芸娘面前，缓缓蹲下。
芸娘看着他染血的身影和冰冷的目光，尤其是他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心底的恐惧更甚，嗫嚅着问：“你的手......”
萧烬羽不答，突然伸手，“刺啦”一声，粗暴地撕下她外袍的一角！
“啊！”芸娘惊呼着抬手护胸，声音里带着七分恐惧、三分诱惑，这是她最擅长的把戏。
“你要做什么？！”
他无视她的恐惧，又低头撕下自己衣袖上相对干净的布条。起身走到狼尸最密集的地方，将布条撕碎，混杂在血肉与狼爪印中，精心伪造出两人已被狼撕咬拖拽的现场。
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压榨出体内最后一丝能量，掌心对准地上的狼血。
“轰！”淡蓝色火焰从他掌心喷涌而出，灼热气浪瞬间扩散开来，地上的狼尸、血迹、布片瞬间被火焰吞噬，形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火场。
火焰升起的瞬间，围在周围的狼群惊惧地后退几步，却仍不肯离去，幽绿的光点依旧在黑暗中隐约闪烁。
做完这一切，萧烬羽脸色苍白如纸，踉跄着扶住一棵被烧焦的树干，剧烈喘息起来，冷汗顺着他的下颌滴落。
芸娘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神从最初的恐惧，慢慢转为茫然，最后终于明悟过来，声音颤抖着问：“你是在......伪造我们被狼吃掉的假象？”
萧烬羽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喘匀气，眼神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难掩的疲惫：“不然呢？”
他提及“瑶瑶”时，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故意提起瑶瑶的名字，就是要提醒她——在他眼里，她永远只是个多余的容器。
芸娘仰起那张绝美的脸，泪珠恰到好处地滚落：“芸娘知错了，我再也不惹烬羽哥哥生气了...”
萧烬羽冷笑一声：“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他看着她瞬间僵住的表情，心头闪过一丝快意。这个女子总把别人当傻子，以为凭着与瑶瑶相似的容貌就能为所欲为。
他蹲下身，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目光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现在，两条路给你选：一，我给你个痛快；二，跟我走，从现在起完全听我安排。这是你唯一能活下去，并且以某种形式‘存在’于我身边的机会。”
他在赌。赌芸娘对“留在他身边”的执念，赌她不敢放弃这仅有的“存在”机会。所谓“以某种形式存在”，不过是他为稳住她编织的假象——他需要时间，需要这具承载着瑶瑶意识的躯体活着，直到融合完成。
每说一个字，他都觉得喉间发涩，可一想到瑶瑶微弱的意识还在挣扎，所有犹豫都被压了下去。
芸娘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为保护自己留下的狰狞伤口，看着他为两人谋划生路时的冷静布局，想起跳崖时他毫不犹豫的跟随，想起此刻他给出的残酷选择......
只要能留在他身边，总有机会让他看清自己——消失才是最糟的。哪怕只是作为“工具”，也比毁灭好上千倍万倍。
她用力点头，眼泪再次涌出，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我跟你走！我都听你的！烬羽哥哥，别丢下我......”
萧烬羽看了眼芸娘泛红的眼眶与紧绷的嘴角，又瞥了一眼她红肿的脚踝，沉默地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冰凉的小瓷瓶扔到她怀里，声音不带感情：“消肿的。想活着走出去，就别让它废掉。”
随后，萧烬羽才开始用布条利落地包扎自己左臂的伤口，动作间因疼痛而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包扎完毕，他在她面前蹲下，背脊挺得笔直，但这个动作牵动了左臂的伤口，让他额角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声音因强忍痛楚而愈发低沉：“上来。天亮前必须远离这片区域。”
芸娘小心翼翼地趴上他的脊背，染血的布料贴着她的掌心，却让她莫名安心。
而当她双臂环住他的脖颈，脸颊轻轻贴在他的肩胛，柔软的身躯刻意贴得更紧时，萧烬羽的整个背脊都僵住了。
少女温软的躯体、拂过颈侧的呼吸，都与记忆中瑶瑶的感觉高度重合，却又因知晓其内里是另一个灵魂而显得无比怪异。这种认知与感官的割裂，让他喉间发紧，本能地偏过头，避开颈侧拂来的温热气息。
他厌恶背后这个心机深沉的灵魂，却不得不背负起这具承载着他所有希望与痛苦的躯壳。
“烬羽哥哥...”她在他耳边软软唤着，温热的气息故意拂过他的颈侧。
萧烬羽的身体猛地绷紧，声音里带着警告：“安静。”
这警告让她瞬间噤声。
他稳稳托住她的腿弯，站起身。
或许是忌惮那仍在燃烧的火焰，或许是同伴大量死亡的惨状让狼群心有余悸，那些幽绿的光点只是在黑暗中躁动地闪烁了几下，并未立刻追上来。
萧烬羽不敢耽搁，最后回望一眼那片燃烧的“葬身之地”。火焰映照下，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很快，他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摩挲了一下腰间挂着的、曾属于瑶瑶的玉佩碎片，辨明方向，迈步隐入更深的黑暗森林。
最初几步尚稳，很快便每一步都沉重起来，左臂的伤口随着步伐传来阵阵撕裂般的抽痛，提醒着他体力的极限正在逼近。
夜色彻底吞噬了他们的身影。一场精心策划的“死亡”，为两人开启了一条布满荆棘的未知险途。
萧烬羽很清楚，他必须争分夺秒——在追兵识破假象前找到安全的藏身之所，尽快恢复力量，完成那场关乎他与瑶瑶存亡的灵魂融合。
怀中那枚月魂草炼制的融合药剂正微微发烫，无论如何，哪怕要逆天改命，他也要将这多余的灵魂从瑶瑶的身体里驱逐出去，让真正的瑶瑶回来。
而他背后的芸娘，在身体的轻微颠簸与心灵的剧烈悸动中，悄然抿紧嘴唇。脚踝的剧痛让她指尖泛白，却死死咬住唇没再发出一点声音——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再惹他厌烦，只能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肩背，借此掩饰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
她温热的呼吸和散落的发丝不可避免地蹭在他的颈间，这种被迫的、紧密的接触，让萧烬羽颈侧的肌肉瞬间绷紧。
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她都要让此刻需要她合作的这个男人，最终完完全全只属于她一人。
萧烬羽感受着背后的重量，心头一片冰冷。这张脸，这个声音，本都该是属于瑶瑶的。如今却被一个心机深沉的少女占据着，他还要时时忍受她的故作姿态。
背上这个女人，不过是他必须暂时背负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