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以为自己在守护一个濒死之人,直到那淬毒的短针射来,她才惊觉,自己才是那个被守护的“诱饵”。
就在淬毒短针即将及体的瞬间,芸娘惊惶的视线里,三道黑影如鬼魅般从不同方向逼近。
她本能地扑向萧烬羽,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护住他。
萧烬羽周身突然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晕。那光芒极淡,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短针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墙壁,叮当一声脆响,跌落在地。
黑影首领瞳孔骤缩。
几乎同时,原本昏迷不醒的萧烬羽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清亮如寒星,哪里还有半分高烧的混沌。
赵府令麾下,倒是勤勉。他声音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冷意。
芸娘愣住了,连哭泣都忘了。她看着萧烬羽轻松起身,动作流畅自然,仿佛从未受过伤、发过高烧。
你……你无恙?芸娘声音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随即又被更大的困惑淹没,可你方才明明……
萧烬羽没有看她,目光锁定着步步紧逼的三名暗卫。一点微末的拟态蛰眠之术,一种闭息伪装的昆仑小术,若不做得真些,怎能引得暗处的鼠辈现身?他语气淡漠,点破了之前的昏迷是诱敌深入的策略。
黑影首领心头剧震,厉声喝道:虚张声势!结阵,擒下!
三人同时暴起,身形交错,彼此呼应,竟瞬间封住了萧烬羽所有闪避角度。他们手中并非寻常刀剑,而是特制的带倒钩短刃,专为擒拿锁缚、一旦入肉便难挣脱之用。
萧烬羽目光如电,瞬间看穿三人步伐转换间那毫厘的滞涩。他未动脚步,双手结出古朴手印,口中低诵玄奥音阶。
那几块泛着幽蓝光泽的晶石,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光芒主要覆盖洞口区域,恰好将三名暗卫笼罩,同时一股灼热气浪席卷而出——这正是之前芸娘取水时感受到的微弱暖意的源头,亦是萧烬羽预先借助此地残留的巴清夫人布置的简易离火阵。
啊——!闭目!冲在最前的两名暗卫猝不及防,被强光灼伤双眼,发出凄厉惨嚎。
首领反应极快,厉声提醒同伴的同时,猛地抬臂用袖甲护住眼目,身形急速后撤。他虽被气浪逼得气血翻涌、暂时目眩,却保留了大部分战力。
发信号!首领嘶吼着稳定阵脚,同时从腰间摸出三枚乌黑的毒蒺藜,闪电般射向萧烬羽与芸娘,试图阻挠。
另一名未受伤的暗卫闻令,立即探手入怀欲取响箭。
萧烬羽眼神一凛。体内原本压制的气血因再次动用真元而剧烈翻涌,他强行咽下喉头腥甜。袍袖一拂,一股柔劲将芸娘推向身后安全角落;另一只手凌空一划,那淡金光晕已比最初黯淡了近半,摇摇欲坠。毒蒺藜撞上光晕,虽未穿透,却也让光晕剧烈荡漾,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
而他本人身影已如鬼魅般切入三人阵眼,目标直指那名欲发信号的暗卫。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与之前伪装高烧的虚汗混杂,眼神却锐利如刀,不见半分混沌。
首领强忍眩晕,挥刃拦截,刀法狠辣刁钻,专攻关节要害,显然受过严酷训练,意图拖延。
萧烬羽指尖金芒吞吐,精准弹在刀刃侧面,的一声脆响,精钢短刃竟被震开。趁此间隙,他欺近那名暗卫身前,并指如剑,快若闪电地点在对方喉骨与心脉附近。
那暗卫动作瞬间僵住,眼中光彩熄灭,软软倒地。
几乎同时,萧烬羽头也不回,反手拍出一掌,看似轻飘飘,追击而来的首领却如遭重击,胸口凹陷,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筋骨断裂声倒飞出去,鲜血狂喷。
电光火石间,三名精锐暗卫两死一重伤。晶石光芒已黯淡大半,显然能量消耗巨大。
萧烬羽立于原地,玄色深衣下摆拂过地面,不染尘埃。他站直时,脊柱有瞬间不易察觉的僵硬,随即恢复挺拔。原本就未完全恢复的脸色此刻更显苍白,呼吸也略显沉重——接连动用昆仑护身罡炁与雷霆手段,消耗已然巨大。
他拂袖收起黯淡的晶石,残存微末能量或有后用。
那名重伤的首领蜷缩在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萧烬羽,嘶声道:你…你这是什么妖术?功力竟未受损?!
妖术?萧烬羽缓步上前,气息已迅速平复,但细微的汗珠仍沁湿鬓角。此乃昆仑正道,兼借巴清夫人遗泽。赵高派你们来,却没告诉你们,即便本座有伤在身,清理门户也绰绰有余么?
他停在首领面前,回去告诉他,陛下已知其心。若再伸不该伸的手……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森然杀意,本座不介意让他尝尝,真正的入腹是何滋味。
话音未落,萧烬羽屈指一弹,一点微不可见的金芒没入首领眉心。
首领身体猛地一僵,只觉一股阴火自丹田升起,循着经脉灼烧,痛苦竟与运功路线完全吻合,五脏六腑如同被点燃,他蜷缩在地,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焚心引,三日为期,天下唯我可解。萧烬羽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若妄寻他人祛毒,必引心脉立焚。让赵高自来求解。
说完,他不再看那痛苦挣扎的首领,转身走向芸娘。转身刹那,他借着昏暗光线,极快地拭去唇角一丝几不可见的血沫,目光落在芸娘受伤的脚踝时,依旧沉静。
芸娘看着他走近,眼神复杂无比。被利用的委屈和心寒让她脱口而出:你……一直在诓我?用我做饵?
萧烬羽沉默地看着她,没有立刻否认。
他尚未开口,芸娘的身体却猛地一颤,扶住额角,一阵短暂的眩晕袭来——那是沈书瑶的意识在芸娘受致命威胁时,被强行触发方塞护主后,如同从深海中被拽出,又因消耗过度迅速沉寂带来的灵魂冲击。
待她再抬眼时,眼神中的柔弱已被沉静与锐利取代。那双眼眸,分明是萧烬羽魂牵梦萦的模样。
阿羽。她开口,语气沉稳,正是沈书瑶。
萧烬羽浑身一震,瞳孔骤然紧缩,脸上的淡漠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与狂喜。他几乎是踉跄着上前,不顾体内翻涌的气血,一把将她紧紧搂进怀中,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瑶瑶!是你!你无恙否?他声音哽咽,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滚烫的泪水险些夺眶而出,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怀中的身躯温热而真实,熟悉的气息透过衣衫传来,让萧烬羽紧绷的神经彻底崩溃,积攒的担忧与愧疚如潮水般涌来。他埋在她颈窝,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字字浸满自责:都是我不好!若当初我能将你的意识护在我的意识海,你便不必寄身他人躯壳,受这般苦楚!是我无能,没能护住你!
沈书瑶被他搂得几乎喘不过气,却没有挣扎。她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语气带着一丝安抚,也藏着不易察觉的虚弱:我没事,阿羽。让你担心了。
她感知到意识海中芸娘的残影仍在怔忪,在心中温言道:芸娘妹妹,多谢你这段时日的护持,辛苦你了。
随即,她转向怀中的萧烬羽,轻声道:先松开些,我有话与你说。
萧烬羽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松开她,却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眼眶泛红:你说,我听着。
沈书瑶低头检查了一下肿起的脚踝,指尖凝聚一丝微弱星力,轻轻按压伤处,又抬眼看向萧烬羽苍白的脸色,轻声道:这些时日,芸娘为你物理降温、悉心照料,是出于至诚。方才她舍身相护,也并非作假。
她顿了顿,继续道:咸阳不可返,赵高爪牙既至,归去便是罗网自投。巴清富甲天下,既曾与你合作,又赠你令牌,此间既是她重要矿脉,或另有安排。
萧烬羽心神稍定,终于松开她,转身走向石壁。他取出巴清临终所赠的玄色古令牌,按在石壁凹槽处,同时按当年参与矿区建设时的记忆,在特定位置叩击数下。
石壁内部传来机括转动的轻响,随即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隙,露出内里暗格。
暗格中并非黄白之物,而是数卷书写于鞣制羔皮上的券书,以特制绳结捆扎,详载巴蜀之地多处庄园、匠户及丹砂矿股,还加盖了繁复朱印;另有一枚雕有玄鸟纹样、采用少府特有错银工艺的铜符,符上刻有字及特定编号,规制与巴郡官市留底档案完全一致。
按秦律,验传不符,符不离身,违者论罪。此符传需在三十日内至巴郡府衙勘验,逾期作废。萧烬羽检视后道,声音带着一丝了然,这些产业多在巴蜀偏远隐秘之地。凭此符传与文书,可在巴氏关联的官市及商栈,优先调用丹砂、药材、粮帛等物资,足供我等另觅安身之所,暗中行事。这正是巴清为报答昔日情谊预留的退路。
沈书瑶松了口气:善。有此凭借,我们便可……
她话音未落,身体猛地一晃,眼神中的沉静锐利迅速褪去,重新被芸娘的彷徨与委屈取代。危机解除,沈书瑶的意识因消耗过度陷入更深的沉寂,芸娘的原生意识再次占据上风。
体内的撕扯让芸娘脸色煞白,额角沁出细汗,她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不仅是身体,更是精神上的空乏。
她看着萧烬羽手中的符契,又看看沈书瑶之前包扎好的脚踝,耳边回响着萧烬羽对沈书瑶的深情告白与郑重承诺,心中像被什么堵住一般,委屈、失落与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交织。她忽然想起他时,自己为他擦拭额头时触及的滚烫温度,并非全然作伪…这让她心中的委屈,不知不觉被一丝莫名的忧虑所缠绕。
萧烬羽察觉到她的变化,眼中的狂喜迅速褪去,恢复了几分沉静。他仔细将符传与券书用随身油布包裹妥当,以防汗水或雨水浸染损坏朱砂印文,才贴身收起。他看着芸娘苍白的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沉默一瞬,伸出手,声音比之前温和了些许:尚能行否?
芸娘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握住他手掌的刹那,指尖无意识地轻轻蜷缩,泄露了内心的依赖。
借力站起时,脚踝处药效散发,传来持续舒适的清凉感。芸娘敏锐地察觉到他借力的手掌带着一丝虚浮,步伐也有不易察觉的滞涩。她犹豫了一下,另一只空着的手悄悄伸出,轻轻托住了他的肘弯,耳尖泛起薄红。
萧烬羽脚步微顿,侧目看了她一眼,眸色微柔。
芸娘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吟,却清晰地说道:“路滑,当心。”
离开前,萧烬羽指尖轻弹,些许特制的腐草散落在尸体上,药粉触及血迹后迅速起效,几个呼吸间便散发出浓烈的草木腐朽气息,彻底掩盖了血腥。
吾等……往何处去?她低声问,带着颤音。
先离此地,寻安稳处再作计较。萧烬羽语气平稳,但眉宇间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预示前路并非坦途。
他牵着她,一步步向洞外熹微的晨光中走去。
晨光刺破夜幕,却驱不散林间深重的雾气,恰似他们前途未卜的命运。怀中的符传沉甸甸的,那是希望,也是未知的起点。
他们不知道,命运的丝线已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北疆即将燃起的烽火,将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彻底颠覆他们规划好的逃亡路线,将他们卷入一个更加波澜壮阔的时代洪流之中。
废弃的矿洞如同张开的巨口,将他们短暂的安宁吞噬,再次抛入未知的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