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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书踉跄着倒退时,满嘴是血。

“裴侯爷这是何意?!”

谢淮知强压着心头惊怒,

“我庆安伯府虽然跟孙家有姻亲,但侯爷应该清楚我妹妹不过是新妇,孙家的事情断不可能告诉她分毫,伯府上下对于盐税之案更是一无所知。”

“我夫人的确动了孙家聘礼,可那时候盐税案尚未爆发,如今我已竭力弥补……”

“弥补?”

裴觎朝着身后椅背上一靠,神色疏懒却气势逼人,

“孙溢平与两淮盐运使勾结贪墨盐税,只粗算便有七十余万两,孙家久居京城,仗着户部关系欺上瞒下,收买朝臣,疏通盐路关卡蒙蔽圣上,其罪诛九族都不为过。”

“两个月前,盐运监官贾岱突然暴毙,留下一册盐税账本,后被孙溢平所获,可是本侯抄了孙家上下所有地方都未曾寻获。”

“谢伯爷觉得,这账本会去了何处?”

谢淮知神色剧变:“裴侯爷,你休想污蔑我伯府……”

“污蔑?”

裴觎轻嗤:“贾岱死后,孙溢平唯恐步其后尘,不敢将账本留在府中,可是交予旁人藏在它处也难心安,更怕有人会如谋害贾岱一样杀他灭口,他左思右想,最后决定将其藏入聘礼之中送入庆安伯府。”

“孙溢平早命人打探过你们谢家疼爱府中女娘,又让他儿子屡屡在谢家女娘耳边提及婚嫁礼聘之事,谢家女娘不愿丢了颜面自会痴缠将聘礼并入嫁妆让她带回孙家。”

“谢老夫人是太后侄女,谢家女娘得太后青眼,就算有朝一日查到孙家,也断不会有人怀疑到她一个刚嫁进孙家的新妇会将账本藏在嫁妆当中。”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你们庆安伯府太过好颜面,居然另外准备了一份嫁妆来替她撑场面,反将孙家聘礼留在了府中。”

“不可能!”

谢淮知掐着掌心脸色苍白。

怎么会这样?

谢玉娇的婚事一直是母亲在操持,他只知道孙家送来的聘礼极重。

府中本是打算将那些东西并入嫁妆让谢玉娇带走,可后来母亲却说如此会让人小瞧,觉得伯府家底单薄惹人笑话,所以另外准备一份比之孙家聘礼更加贵重的嫁妆才不失颜面。

谢淮知只当母亲疼爱妹妹随她们去了,万没想到那孙家聘礼里居然装着盐税账本。

孙家简直是想要害死他们!

裴觎看着他如同打翻了染缸的脸,长腿踩着地面起身。

“你今日就算不来,本侯也打算带人走一趟庆安伯府将孙家聘礼带回来,可如今你却说那聘礼没了。”

“谢淮知,这皇城司,你们谢家怕是要走一遭了。”

牧辛突然扬声:“来人!”

外间突如其来的震动,如鼓点落坠人心,穿着轻甲黑靴浑身肃杀的皇城司卫涌了进来,院中那些谢家的下人瞬间被按住拿下,而谢淮知主仆也被长剑横于面前。

“裴侯爷,你别动手,孙家的事我可以解释……”

“有什么解释,去狱中说吧。”

“你敢!”

谢淮知万没想到皇城司一行不仅没将谢玉娇救出来,反而还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眼见周围人持剑上前,裴觎更是毫不留情。

谢淮知脸上苍白声色俱厉:“裴觎,你不能动我,我是皇家亲封的庆安伯,太后娘娘是我母亲的姑母,没有陛下的圣旨你岂敢拿我……”

“唔!”

膝窝剧痛,谢淮知闷哼了声就重重跪倒在地。

裴觎长身立在他身旁:“你在威胁本侯?”

“我……”

砰!

裴觎抬脚落在谢淮知腿上,就听身下人惨叫出声,

他脚下用力一碾,那骨头都仿佛要碎裂似的,疼得谢淮知双眼怒睁,伏在地上浑身发抖。

“这京城,还没有本侯不能拿的人。”

裴觎眼帘微垂:“送谢伯爷入刑司,好好关照。”

“裴觎,你……”

谢淮知刚想要怒骂,就被牧辛眼疾手快地堵了嘴。

裴觎抬脚跨过了他,周围立刻有人上前拖着谢家主仆下去,连带着院中那些满眼惊恐的谢家下人一并带走。

外间雪还在下,只片刻就已在那些箱子上覆上厚厚一层。

寒风吹得厅前灯笼来回轻晃,光雾模糊了夜色,重檐飞梁,复道垂门,交织出皇城司肃杀厚重的絪缊。

牧辛看着站在门前的主子:“侯爷,那庆安伯府……”

裴觎:“去谢家拿人。”

谢淮知领着人去了皇城司后,谢老夫人带着人将沈氏剩下的嫁妆整理好,又将库房管事敲打了一遍,这才被人扶着回了裕安斋。

屋中暖意驱散了身上寒凉,谢玉茵快步上前:“母亲,孙家的事……”

“孙家的事你大哥已经去处理了,你往后不准再提。”

谢老夫人面色有些不好。

一旁岑妈妈捧着姜汤过来打着圆场:“今儿个这雪越下越大,外间实在是冷得慌,老夫人方才吹了半晌寒风怕是冻着了,奴婢让人备了姜汤,您快喝了驱驱寒气。”

她将汤碗递给老夫人后,这才扭头朝着谢玉茵道,

“大小姐,孙家的事牵扯太广,夫人既已认罪,剩下的事情自有伯爷处置,你若多提难免会遭人猜疑。”

谢老夫人喝着手里姜汤,对着蠢笨的长女实在没什么好脸色。

“这件事情沈氏替你担了,孙家的聘礼也取了沈氏嫁妆补足,但是东西到底在你手上,你给我收干净了尾巴,要是让你大哥发现端倪,你休想好过。”

谢玉茵身子一抖:“母亲放心,我知道的。”

外间有人匆匆进来,却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芳华。

“老夫人,祠堂那边闹起来了,今鹊伤得厉害,夫人想要请大夫。”

“一个背主的贱婢,请什么大夫。”

“可是夫人闹的厉害,她说她已经认下罪责给了嫁妆,也任凭老夫人处置,只求老夫人网开一面救救今鹊……”

夫人向来冷情,当年那般难堪入府,这四年间无论被怎么训斥责罚都从不求人,可是刚才她看的分明,夫人抱着浑身是血的今鹊哭得发抖,仆妇将她们强行送进祠堂后,那紧闭的门里全是夫人的哀求声。

她求着让人请个大夫,求人救救今鹊。

芳华有些不忍,想要替夫人求个情,却不想话还没说完就被迎面扔来的瓷碗砸了一头一脸。

“你既心疼沈氏,不若去祠堂伺候?”

芳华瞬间跪在地上:“奴婢不敢!”

谢老夫人面上冷怒,她好不容易才逼着沈氏认下孙家的事,这个时候让外人入府,万一知道他们杖责今鹊逼迫沈氏,今日所做岂不都白费了?

况且一个贱婢,死了就死了,沈氏还能如何?

“沈氏犯错,禁足祠堂自省,让人看好了她,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或是今日之事传出去半句,所有人都一同问罪。”

沈霜月从没想过谢家会绝情至此,她求到嗓子泣血,求到卑如尘埃,求到折碎了所有骨头剜出了浑身血肉,依旧换不来谢家一丝怜悯。

今鹊伤的厉害,她以性命要挟让谢家请医,可换来的只是门外仆妇的讥讽。

“夫人以为,你这条命有谁在意?”

“老夫人命你禁足,你再闹也没人理你,不过是个爬床害死亲姐的贱人,还真把自己当了伯爵夫人?”

沈霜月手中簪子突然落地,是啊,她这条命除了阿姐还有谁会在意。

谢家不会理会她生死,沈家也不会为她出头,她就算死在这里,也不过是个偷盗小姑聘礼被人发现后自戕的罪人,谢家没有人会在意她是否冤枉,父亲母亲也只会因为她觉得羞耻。

“小姐,别,别求他们……”

今鹊后背上全都是血,疼得忍不住痉挛,却用力抓着她的手。

“别求他们。”

她的小姐从来都没错,她没有勾引过伯爷,没有害死大小姐,她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小姐,她不该低头,不该折腰,她就该是枝头高悬于空的明月不染淤尘。

是他们害她,所有人都逼她…

今鹊口中吐出血来:“奴婢,奴婢不要你低头……”

“今鹊!”

沈霜月拼命用手捂着,依旧止不住今鹊口中源源不断溢出的血。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能流这么多的血,明明四周昏暗不见光亮,却掩不住那漫开的腥气,手中粘稠,满身血腥,她整个人都像是泡在了血水里,浸入绝望难以挣脱。

今鹊拼命仰着头:“奴婢还记得,当年你捡到奴婢的时候,像极了仙宫里走出来的仙女。”

“奴婢就想啊,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奴婢一定要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咳!”

血水压住了咽喉,今鹊疼得声音都仿佛要断掉,却只用力拽着她衣袖,

“奴婢不疼,你别为奴婢低头,小姐没错…”

“你别说了,别说了!”

沈霜月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她以为只要自己忍着让着,就能弥补阿姐的死,她以为只要诚心守着阿姐的遗愿,守着伯府和意哥儿,就能让他们淡忘那些本不属于她的过错。

可是她忘了,她在所有人眼里早就是罪人,她就是那不见天日的蛆虫,是见不得光亮的鼠蚁,只配在烂泥里苟延残喘地活着。

她害死了阿姐罪该万死。

可是今鹊不该!

感觉怀中的人气息渐弱,沈霜月眼神突然落在不远处那高摆着的龛台上,伸手将怀中的人放了下来,满是踉跄地起身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谢老夫人好不容易才缓了一口气,谢淮知还没回府,她也睡不踏实,加上谢玉茵担心孙家的事不敢回府,母女俩索性说起了夜话。

谢玉茵有些担心:“母亲,你说孙家那事沈氏会不会改口?”

谢老夫人端着炖的粘稠的雪耳羹:“改口又如何,东西是在她庄子里找到的,库房的管事也咬死了她,她当着你大哥的面亲口承认是她取了孙家聘礼,就算后面改口也没人信她。”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谢老夫人没好气地看她:“沈氏聪慧,我们不过是打了她一个措不及手,可事后她未必想不到是你,等明日我会让人将意哥儿接回来,有意哥儿在,沈氏再气再怨都会忍了下去。”

沈氏对谢家若说是愧疚,那对上沈婉仪留下的谢翀意便是彻彻底底的亏欠。

她欠意哥儿母亲一条命,对意哥儿的要求从不会还口,只要有意哥儿在,无论他们做什么,沈霜月都会好好守着伯府,守着她那伯夫人的位置。

所以岑妈妈满脸慌乱的进来说沈霜月火烧祠堂,砸了祖宗牌位时,谢老夫人是错愕的。

她打翻了桌上的雪耳羹,领着谢玉茵匆匆赶到祠堂时,就瞧见那敞开的大门里满地狼藉。

供奉的檀木长桌上起了火,祠堂里悬挂的绸幔堆在上面,那龛台上因扯了摆放的木架零碎倒了一片,火势熊熊染红了本来昏暗的祠堂,沈霜月抓着块黑漆漆的牌位放在那团点燃的火上。

谢老夫人目眦欲裂:“沈氏,你在干什么?!”

沈霜月拿着牌位抬头,见来人后轻声道:“母亲来了。”

谢玉茵看着祠堂里的大火忍不住尖声道:“你个疯子,你居然敢砸了谢家先祖牌位,还火烧祠堂…”她扭头就朝着门前仆妇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她抓起来!”

周围下人就想上前,沈霜月手中牌位朝着火上一递,那火光之下露出牌位上金粉融墨的字迹。

“站住。”谢老夫人颤声厉喝:“不准过去!”

“母亲……”

谢玉茵扭头就想说话,岑妈妈拽着她的手开口:“大小姐,夫人手里是老伯爷的牌位。”

庆安伯府祠堂里供奉的多是伯爷这一脉的亲眷,往上是谢淮知的祖父,曾祖,往下是伯府嫡系女眷,谢老伯爷的牌位自然也在里面。

往日这些牌位工工整整摆放在供桌龛台之上,可如今凌乱倒了下来,谢老伯爷的牌位更是被夫人抓在手上。

火苗舔砥着那牌位边缘,她好似感觉不到疼痛,只安静看着外面,而她手中若是一松,那牌位就会瞬间被大火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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