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盏是第二天上午去的承乾宫。
他去的时候,晚余已经用过早饭,正在暖阁里和贤贵妃说话。
贤贵妃听说皇上不愿帮晚余查找真相,立刻就把目标锁定在了庄妃和兰贵妃身上。
“皇上生性多疑,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一点都不怀疑,怀疑却不查证的唯一解释,就是他不想或者不敢轻易动那个人。
庄妃的娘家是京城第一世族,又是嘉华公主的生母。
兰贵妃的父兄是助皇上夺位的功臣,她父亲是兵部尚书,她兄长镇守西南,手握重兵,实力不压于沈长安。
宫里除了这两位,再没有谁能令皇上如此为难了。”
晚余和她猜想的差不多,便顺着她的话问道:“姐姐觉得这两人当中谁最有可能?”
贤贵妃思忖片刻道:“庄妃上回借嘉华的手给你下药,皇上已经警告过她,她等于在皇上跟前有了前科,应该不敢再轻举妄动。
况且她和嘉华去偏殿看梨月时,奶娘和玉竹玉琴都在,她根本没机会下手。
兰贵妃本就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你没把梨月托付给她,而她又不想让我抚养梨月来增加上位的筹码,对孩子下手合情合理。
就像当年对待端妃一样,她自己的儿子没了,就嫉妒和她一样生了儿子的端妃,怕端妃凭借二皇子爬到她头上去,她便对二皇子痛下杀手。
所以,我还是觉得她的嫌疑最大。”
晚余把她的话细细琢磨了一番,又问她:“你们都认定了端妃的孩子是被兰贵妃害死的吗?”
“是啊!”贤贵妃点头,“当年的事,后宫所有人都认为是兰贵妃干的,可皇上查证之后非说不是兰贵妃。
现在,轮到咱们梨月,皇上居然连查都不查了。
可见在他心里,公主终究比不过皇子。”
贤贵妃说的时候没多想,说完见晚余神情黯然,忙又向她赔罪:“是我失言了,妹妹别往心里去,皇上对梨月其实很好的,当年的两位皇子也没有梨月受宠,梨月的满月宴,大家都说是按照太子的规格办的。”
晚余扯了扯唇:“规格再高有什么用,我说孩子太小压不住福气,让他不要太宠梨月,他偏不听,现在呢……”
“娘娘,徐掌印来了。”紫苏从外面进来,打断了晚余的话。
贤贵妃一怔,立刻起身道:“那我先走了,等我查到别的线索,再来和你说。”
“好,姐姐慢走。”晚余说,“我身上没力气,就不送你了。”
说罢吩咐紫苏送贤贵妃出去,顺便再请徐清盏进来。
紫苏应是,对贤贵妃伸手作请,片刻后,领着徐清盏走回来。
徐清盏在暖阁门口停下脚步,做了一个深呼吸。
以前他每次见晚余,总是迫不及待,一刻都不带迟疑的。
像今天这样,还是头一回。
紫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道了声“掌印请”。
晚余听到声音,就朝门口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隔空相交。
徐清盏在那一瞬间,心脏突突快跳了好几下。
“清盏,你来了,进来说吧!”晚余缓声开口。
徐清盏的心跳又差点停止,有种猛然下沉的感觉。
他昨天才和祁让说自己问心无愧,真正面对晚余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心虚。
他吞下了口水,迈步走了进去。
晚余坐在窗下的暖炕上,衣着素净但不失华贵,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妆容也很雅致,整个人看起来端庄又得体,像一个真正的妃子。
徐清盏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的第一眼,竟会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觉得现在的她像个真正的妃子了。
那个虽在妃位,却又对荣华富贵不屑一顾的江晚余,已经不见了。
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小鱼,你还好吗?”他站定在她面前,语气温和地问她,眼中是隐忍的怜惜。
那一声小鱼,让晚余有了一丝动容。
“我很好,你呢?”她指了指对面,示意他坐下,让紫苏给他上茶。
徐清盏也没推辞,隔着一张炕桌与她相对而坐:“我出了趟远门,昨天刚回京。”
晚余哦了一声,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哭泣,也没有问他去了哪里,而是开口直奔主题:“梨月的事你知道吗?”
徐清盏呼吸一滞,点了点头:“我知道,皇上已经和我说了,他叫我来见你,他说你不相信公主是病故,想查一查真相……”
“你相信吗?”晚余打断他。
徐清盏迟疑了一下:“其实梨月出生那天,太医就说她先天不足,生产的过程又太长,可能不好养活……”
“所以你也觉得她的死和别人没有关系吗?”晚余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清盏说,“我只是想告诉你,皇上并非一意孤行,不听你的劝告,非要给梨月她承受不住的福气。
皇上早知道会有那么一天,所以才尽可能地对梨月好,尽可能的多陪伴你们母女二人。
那天的满月宴,是他精心为你们准备的告别宴,他已经接受了他一个都留不住的结局,只是不想让分别来得太凄凉。
他把你装扮成皇后的样子,让梨月享受太子的礼遇,不过是给自己最后的慰藉。
他向你隐瞒孩子的事,也是想让你无牵无挂地离开,我们谁都没想到,你会为了孩子留下来。”
晚余呆坐着,半晌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现在,连你都开始心疼他,共情他了吗,你和我说这些,是想让我也心疼他,谅解他吗?”
“不是的小鱼,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徐清盏急着向她解释,“我这么说,就是想让你了解皇上的动机,这样你心里能好受一点。”
“孩子都没了,好受难受还有什么意义?”晚余说,“我留下来,也不全是为了孩子,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就是想看看,到底是谁在和我过不去,我不能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他。”
“清盏,你最懂我的,你明白我心里的感受吗?”
她从头到尾保持的冷静,终于在叫出这一声清盏之后,有了一丝裂缝,手从炕桌上伸出去,像是要抓徐清盏的手。
徐清盏的心都跟着颤了一颤。
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还没碰到,便又收回。
“小鱼,我懂,我明白,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你放心吧,这件事交给我,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梨月讨回公道的。”
“谢谢你,清盏。”晚余收回手,捂住自己的脸,闷闷的声音从指缝间传出,“谢谢你肯相信我,谢谢你还能让我相信。”
徐清盏心口一窒,欲言又止,眼底闪过一抹愧疚。
还好晚余捂着脸,并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