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庭夏,你是怎么好意思把这通电话打到我这儿的?你是选择性失忆吗?”
好气!
林弘文咬牙道:“我今天把话摞这儿了,厉庭舟以后是死是活,跟我们林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完,直接掐了电话。
厉庭夏烦躁得要命。
真是糟糕透了。
林家最宠的就是熹熹,她那天当着林弘文的面说盛暖是哑巴,说盛暖出席这种场合是想给他厉家丢脸。
林弘文生气发火,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厉庭舟这突然不见了踪迹,她可去哪儿找人?
厉庭舟上山了。
进了之前去过的那家寺庙。
他运气挺好,刚进寺院,碰上了那日见过的方丈法师。
“师父。”
方丈法师双手合十,微微低头,“阿弥陀佛,施主好。”
厉庭舟也算是见过世面,懂得礼仪之人,更何况他是来找法师咨询如何摆脱痛苦,入乡随俗,学着方丈师父的模样,双手合十,微微低头,“阿弥陀佛,师父好,曾有幸来过一次贵寺,听闻师父所讲苦谛,感触颇深,有疑惑请教。”
“施主,这边请。”
厉庭舟跟在方丈师父身后,进了禅堂。
室内点了香,播放着梵音佛曲,声音调得很轻,刚一进门,便能感觉到一种宁静祥和的磁场。
厉庭舟心中的躁动不安,仿佛得到了压制。
他们落坐在蒲团上,中间有一张矮几,上面温着茶水,方丈法师瞅了厉庭舟一眼后,缓缓地给他斟了一杯茶水。
“为情所伤?”
饶是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厉庭舟,都忍不住有些惊讶。
他更是一向很会控制内心所想之人,竟然能被一眼看穿心事。
“敢问师父如何得知。”
方丈不紧不慢地说:“脸上写着呢。”
厉庭舟眉头轻蹙,他脸上的表情并不丰富。
都被看得透透的,没什么好隐藏的,他便直入主题,“求不得苦和爱别离苦如何缓解?”
“施主认为如何能缓解?”
厉庭舟如实回答:“她若能回到我身边,我们还像从前那样生活,便能缓解,但她不肯,她走了,我感觉她可能永远都不愿再回来。”
方丈师父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来,“一个吸毒的人,毒瘾发作痛苦的时候,第一念想的是什么?”
“吸毒。”
“是不是吸完就不痛苦了?”
“不是,下一次毒瘾发作时会继续痛苦。”
方丈师父满意地点点头,“所以,施主你明白了吗?”
厉庭舟怔住了,思忖片刻后,说:“师父的意思是,一个有毒瘾的人,吸毒那一刻缓解了痛苦,但不能真正的解决痛苦。”
“嗯,缓解痛苦的那个阶段,痛苦在减少,人会感觉到快乐,我们称之为坏苦。这个快乐,并不是真正的快乐,它仅仅只是痛苦得到缓解而已,越痛苦在得到缓解的那一刻,快乐感就越强,实则是在加深更大的痛苦,所以,爱得越深,在失去的那一刻,痛苦越重。”
厉庭舟听后有些心慌,他听懂了。
但他做不到。
“我仍然不太明白,我认为我的妻子回到我的身边,我们像从前那样生活,我的痛苦就能消除,这能一概而论吗?”
“吸毒的人靠吸毒解决痛苦,痛苦真的解决了吗?一个不吸毒的人,他会有毒瘾发作的痛苦吗?真正能让他不痛苦的方式,不应该是戒毒吗?没有了毒瘾,自然就没这种痛苦。”
师父见厉庭舟的脸上写着疑惑,继续说:“有人执着于升官,若没升成,那一刻是不是痛苦?有人执着于贪爱的人那个人,那个人不回来,是不是痛苦?有人执着于赚钱,无论再努力都赚不到钱,是不是痛苦?情况都有所不同,可他痛苦的那一刻,与吸毒的人毒瘾发作的痛苦,有什么区别呢?”
厉庭舟深深地凝望着眼前平静自如的方丈师父,“师父的意思是我放下我妻子,我的痛苦就真正没有了?”
“你认为呢?”
厉庭舟抿唇不语。
无贪求,就不会有痛苦。
上一段话,已经让他明白了。
可他放不下。
像吸毒的人很难戒毒,像想升官的人很难升官却仍然还想升官,像求财的人无论怎么求财都求不到还会执着于求财。
明知放下才能不痛,可他还是想让盛暖回到他的身边。
“师父,我若放不下,该怎么办?”
“继续痛苦,或者将来你妻子回到你的身边,你的快乐感越来越强,越来越舍不得她离开,倘若有一天,她又离开了你,你再承受比今日更深的痛苦,人之所以不能完全的脱离痛苦,是因为绝大多数人与你的想法是一样的,认为满足自己想要的,就是解决了痛苦,孰不知满足之后,会增加更多的需求,需求越大,失去的时刻痛苦就更大。”
说完这段话,方丈师父示意:“茶快凉了,施主,请喝茶。”
厉庭舟将茶水喝完。
方丈师父起身,“寺中事务繁忙,不能久陪,施主请自便,可以在这儿多坐坐,什么时候想走再离开。”
“谢谢。”
“阿弥陀佛。”
方丈师父退出禅堂。
厉庭舟怔怔地坐了许久,离开时,将身上带着的所有现金塞进了功德箱。
开车回程的路上,厉庭舟仍在思考方丈师父跟他讲的那些话。
他做不到。
放不下。
他宁愿在痛苦中沉沦。
这些痛苦还在他能承受的范围内。
苦一点又如何?
他不能没有盛暖。
孰不知,在未来的日子里,他真的会更深切地体会到什么是更大的痛苦。
厉庭舟回到西山别墅。
厉庭夏不知道去哪儿找她,只能在西山别墅里等待。
见到他回来,厉庭夏快步走到他跟前,抓住他的胳膊,紧张地都快哭了,“你出院了为什么不说一声?你电话打不通,知不知道快要把我吓死了?我找了你一上午了,差点要报警了。”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你至于吗?”
“我知道你不是三岁小孩子,但你受着伤,现在又发生这么多事,你突然不见人影,电话打不通,我能不急吗?我还以为跑国外去找盛暖,给林弘文打电话,他还把我训了一顿。”
厉庭舟拉开厉庭夏的手,走到沙发处坐下来,厉庭夏跟着过来,坐到他对面。
厉庭舟说:“他怎么训你的?”
“说我选择性失忆?”
“他又没说错,你委屈什么?”
厉庭夏气得都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你是我亲弟弟,我受了委屈,你不替我说话就算了,还阴阳我?你以为林弘文没说你吗?”
“他怎么说的?”
“说你是死是活,跟他们林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厉庭舟垂下眸子,整个人的气场都阴郁了不少。
厉庭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太快了,缓缓坐了下来,低声安慰,“他也就是在气头上,肯定不是他的真心话,你们关系那么好,他明明比你大一岁,从小到大,你可没少让着他,他不至于一点旧情都不念。”
“他说的算是轻的,估计想弄死我的心都有了。”
厉庭舟倒没说林弘文什么。
厉庭夏撇撇嘴,“咱们还不是因为不知道盛暖是熹熹,若是知道了,肯定不会让她受委屈呀。”
厉庭舟抬起头,瞅着厉庭夏,“她就算不是熹熹,也不应该让她受委屈。”
“你是怪我让她受委屈了?难道你没让她受委屈?我承认我是让她受委屈了,可恐怕我的份量还不至于让她坚决离婚,连嘉许的抚养权都不要了,她应该最在意的是你带给她的委屈,只有你和你儿子给她的委屈,才能让她放弃这个家吧。”
厉庭舟收回视线,闷声不语。
厉庭夏抿了抿唇,说:“对不起啦,我也不是故意要说这些事情惹你不高兴,我就是担心你,觉得我事事替你着想,你还不帮我说话,有点不高兴而已,盛暖在意你和嘉许,才会被伤到心,才会放弃你们,这说明她对你们是有感情的,只要你努力一把,我觉得还是有机会的。”
厉庭舟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盛暖在意你和嘉许,才会被伤到心,才会放弃你们。
她放弃了。
放下了。
所以,她走过了痛苦的阶段?
厉庭舟心慌了。
害怕盛暖会像方丈师父说的那样。
方丈师父的意思他其实很懂了,就是他只要放下不在意了,就不会痛苦了。
所以,盛暖是放下了,不在意了?
他都没有放下,她怎么能放下?
她要是放下了,就是永远不会再爱他和儿子!
他不能接受!
厉庭舟突然站了起来,匆匆往外走。
“庭舟,你要去哪儿?”
“出国,去找盛暖。”
厉庭夏追上来,“我跟你一起去,也好向她道歉,求她回来。”
厉庭舟没有拒绝。
厉庭夏是该向她道歉。
出发的路上,厉庭夏给厉正南打了电话,让他负责接送厉嘉许上学放学。
“我接送嘉许上学放学,你干什么?庭舟干什么?他自己的儿子都不想管了吗?”
“我跟他要出国去找盛暖,嘉许是你亲孙子,让你带一下,还委屈你了?”
厉正南马上笑眯眯地说:“好,我接送嘛,你们早点出发啊,早点把暖暖哄回来,你们到国外努力,我跟你爷爷这几天想办法在国内努力,咱们一起加油,争取早点把暖暖接回来,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厉庭舟和厉庭夏坐上飞往A国的航班。
十几个小时后,姐弟二人出现在林家别墅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