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整夜不睡,前后跑来三趟,第一次瞧着太医院的人进进出出,觉得自己有点碍事走了。
第二次,屋内慌乱一片,庞义两颊太阳穴各放着吸血蚂蟥,蚂蟥吸到浑身胀姿,再换上新的,耳根、后颈皆在放血,只透过窗子瞧一眼,便起了浑身鸡皮疙瘩,赵奕匆匆一瞥就赶紧靠后,命人搬了把椅子坐下遥遥观看。
第三次,是屋内仓惶喊声乱起。
听动静是庞义浑身抽搐人马上就不行了,谢宁的吼声随即传出,“参片!舌下含服,摁住他的四肢,不能让他动了脑袋!”
如此这般。
高林甫差不多在太子身后站到天亮,直到屋内彻底没了动静,才察觉出小腿一下一片酸麻胀痛。
天降大亮之时,谢宁出来一趟,说庞义脑中瘀血差不多放出,这几日持续治疗,再看几日后情况,赵奕高林甫吊了一整宿的心,才算是堪堪落地。
“谢大人年纪轻轻,不光才冠古今是大宴当今六元,医术竟也是国之圣手。”是时候跟太子上牌桌了,高林甫意有所指地道:“老臣明白,为何谢大人着急把红山房逍遥散的案子,往高家身上推。”
赵奕,一挑眉看向高林甫。
他在中兴建立卫所,南衙安排赵斌,所为纵横,一切都因为高家从没有公然支持过他。
庞义一事,事关高家生死存亡,他东宫太子与当朝宰相,天下第一大族首位人物高林甫,但凡有人张嘴,谁先出招谁先输。
太子眼观鼻鼻观心,并未搭话。
见太子如此,高林甫悠然叹气道:“殿下,当初祁王殿下拿出逍遥散方子,制作投放民间,实乃无奈之举,这您都知道,若非逍遥散,当初太祖建国,在各地世家所欠下的债务,若扩散之民间,朝廷就真的沦为天下臣民的笑柄了。”
“片瓦之下瓦在卵在,高宰相,孤不相信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赵奕连姿势都没动,“三百年前太祖起兵,之后天下安定,立国之初许给众多支持世家的好处,我赵氏皇庭从未变卦。”
“庞义殿上言昭义都护府所查,五年间逍遥散获利五万万余两……这个数字可跟朝廷早已废弃的西山作坊没有半点关系。”赵奕言语已然冷了下来,“高宰相,现如今再把罪责往外推,孤肯相信,但孤怕天下人不相信。”
“只要太子殿下肯相信,陛下肯相信那便足够了。”
高林甫再言,几乎是插了刀子在太子心脏上说话,“当初太祖制定国策,朝廷与各地都护府各世家分治天下,大宴三百年,江山社稷如今依然是朝廷一半,世家一半,最近两年的确,因为丝绸通商,朝廷解了燃眉之急。”
“可边境战事、豪族赋税、仍要靠各地世家呀,太子殿下,难道您忘了去年洪河堤坝还是建雄都护府,召集本地世家帮助朝廷修建的?”
无耻老贼!
赵奕豁然起身,犹如猛虎发怒,“高宰相,如今是在威胁孤吗!”
高林甫退后一步,躬身行礼,“老臣不敢!”
此时恰好一轮皓日东升。
赵奕生生吞下胸口怒气,皮笑肉不笑地道:“高宰相,你暂且先退下,红山房一案,孤自有定夺!”
高林甫道:“那臣便等着殿下的好消息。”
高林甫走后,赵奕独自坐在椅子上顶着初升太阳许久,直到一轮明日击破万顷黑暗,他方才起身,而忙碌了一宿的谢宁,脸上沾着血从矮房内走出,与他对视一笑。
日月山河所照,皆是大宴疆土。
他赵奕不信,朝廷与世家的纷争,能在他这一代彻底输掉。
乾元年间,若非大事,朝廷绝无连开两日大朝会先例。
不用各部衙门班房提前通知,文武大臣皆等在宫门口,等待早朝。
高家等一众世家参与逍遥散制作,贩卖金额达五万万两,震惊朝野,以太子为首的寒门立刻发起攻击,世家党派面对寒门口诛笔伐,诡辩强硬,更言是有人陷害,此等祸国大事,怎可能是世家党派主导。
涉案朝臣昨日就已经下刑部接受调查。
更多官员夹缝中观望,正是太子与世家多年对峙,露出獠牙的时刻,一旦不小心说错话,便要被吸入旋涡中,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太子殿下看着朝臣们对骂将近半个时辰,终于下令,刑部会同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即刻赶往昭义潞州,彻查此案,一干涉罪世家人员皆无条件配合,若有违反者按谋反罪论处。
并,祁王殿下锁拿宫中,待三司会审后再行定夺。
时值权利更替之时,太子快刀斩乱麻,彻底像世家党派会起镰刀,连根拔掉祁王的根,若是世家党派看清形势,必然会让出部分权柄利益,战队太子,若不然等待他们的下场只有一个。
史书谋逆祸国。
世人唾骂百世。
宰相高林甫被软禁家中,户部尚书何熙,昨日昏厥大殿,待遇与宰相一模一样,看似软禁实则拘禁,朝廷三司动作飞快,第二日便组织好人手,出发昭义。
前年科举舞弊案历历在目,祁王殿下又搞出个逍遥散案,涉案三百余条人命,京城士林才子彻底愤怒到沸腾,一帮学子集合在太庙门口,像赵氏祖宗呼喊,祁王无道,当今宰相祸国。
动静大的一时,邱元龙宛如热锅上蚂蚁。
读书人若是恨透了谁,祖宗十八代都能骂得狗血淋头,况且他们声势浩大,来年便又是三年大考,说不定又是一茬朝廷新起之秀,谁敢轻易得罪,谁敢下令抓人?
邱元龙每天劝说,每天被骂回来,头疼的一个脑袋有两个大。
一帮学子集结太庙无果,又转头跑到宰相府将高家团团围住,一时骂声鼎沸,连躺在屋里养病的高识檐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与随从道:“怎么回事?外面是在骂高家祸国?造反?”
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拽回一条命。
高府中人,谁敢叫高识檐知道外面的事,随从支支吾吾,到处今日潞州与高家有关逍遥散大案。
高识檐不是那没见识易冲动的书生,饶是知晓他们高家根底不可能干净,也被这消息震惊得眼眶生疼,他怔愣半晌,嘴唇都白透了,才扼然地道:“这件事即便最后了解,父亲在朝中也再无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