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雾气消弭,草原却忽然又下起了雪,冷入骨髓。
大同外三十里,杨一清一直在大军中等候,朱厚照几次想要过来,都被杨一清阻止,太子现在的伤势还没完全好,外面如此寒冷,他不敢让太子冒险。
已经连续等了几日,依旧不见蔚王的身影,杨一清心里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若是在等几日,蔚王依旧没有动静,他几乎已经可以认定朱厚炜已经死在塞外。
“报,报,报!”
一名骑兵裹挟着雪花急促而来,扬声对杨一清道:“蔚王殿下,回来啦!”
杨一清双目陡然瞪大,激动的无以复加,也顾不得吃手上的包子,翻身上马,策马扬鞭,立刻朝远处冲锋!
少顷,他便远远看到一脸疲惫不堪的朱厚炜和他身后的小婢,正骑着同一匹马,朝这边靠近。
“殿下!”
朱厚炜疲惫的挥挥手,道:“先回大同。”
“喏!”
“现在天气稍微好点了,趁着雪还没下大,你派点人马再深入腹地查一查,一旦雪大,立刻撤回!”
“喏!”
朱厚炜和杨一清的想法一样,虽然草原里面还有阿奴,还有许多大明士卒生死不明,但他不能让另外一批大明士兵为他们冒险。
已经损失接近一万骑的精锐了,不能在死人了。
所以朱厚炜只是吩咐杨一清趁着雪还没下大,去草原找一找,若是雪大了,这批骑兵必须撤回来!
杨一清深深看了一眼朱厚炜的背影,到这个时候,他依旧能保持冷静,并没有太子的那种冲动和感情用事,杨一清心中不由觉得蔚王冷静到可怕!
草原里面还有他最亲的小婢,他竟都可以这么放弃……
朱厚炜已经疲惫的说不出什么话,到了大同外,便换了轿子,她让阿绫随着他一同上了轿子,然后轿子直奔大同城。
回到总兵府,朱厚照在刘瑾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起身来到朱厚炜面前。
“弟!”
“你回来了!太好了!”
朱厚炜莞尔一笑,对朱厚照道:“大哥,我好累,我想睡一会儿。”
“好好!快去睡吧。”
朱厚照心里很是激动,没有什么比自家亲弟弟安全回来更加重要的事。
……
天空开始下起了雪花,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两个孤独的背影正在缓缓前行。
韦南芳伤势已经稍稍恢复了些许,只是搏技功力下降了很多,完全不是阿奴的对手。
阿奴也没好到哪里去,被韦南芳伤的两处伤口虽然不深,但也没完全恢复。
天气越来越冷,阿奴裹紧了身上的绒衣,但韦南芳却没穿那么多,整个人瑟瑟发抖。
战马已经累死,阿奴将马肉割了下来,存在袋子中,一点点搀着韦南芳前行。
“你究竟要做什么,带着我这个拖累,你也会死,为什么要救我?!”
韦南芳盯着阿奴质问,阿奴没有回答她,只是一味着搀着她艰难前行。
“有人在追杀我!”
“不是鞑靼人,她比鞑靼还要可怕。”
“不要带着我,不然我们,咳咳,我们会一起死。”
阿奴依旧没有理会,继续搀着她朝前而行。
不知走了多久,韦南芳实在走不动了,她感觉身躯在发冷,全身都在颤抖,发烧了。
“我走不动了。”
韦南芳蜷缩在一处不高的小山丘后面,躲避着寒风和雪花。
雪,越来越大,将她的黑色头发已经打白,她双手蜷缩在胸口,嘴唇发紫,冷入骨髓。
阿奴沉默了一会儿,将自己身上大氅脱下来,给韦南芳披上。
韦南芳疲惫的睁开眼,看着身上披着的外衣,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一味的重复:“你会死的,你会死的!”
阿奴起身,支撑着疲惫的身躯缓缓离去。
韦南芳释然了,她走了,也好。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静静的等待着死神的到来。
当时在河南……那也是如此寒冷的冬天,先是大旱,后是大雪,饥荒遍地……家里实在没有任何食物,所有人已经饥肠辘辘,父亲为了生存,将自己放在市场上。
大哥伸出禽兽的手准备侵犯她,父亲还说这理所应当……一群畜生!
她的命运很不好,这种情况下被傅瀚救下,她又怎能不感激傅瀚,这些年傅瀚让她做什么,她从来都会出色的完成。
只是真没想到,最后却依旧死在傅瀚的手中。
韦南芳小时候就开始厌恶男人,很厌恶,直到她上一次出任务,也是这名白衣小婢救下了自己,那种微妙的情感就在自己心中发芽。
她从未得到过任何真正的爱,所以当有人对她这么好的时候,她才会无所适从。
在回到京师那段时间,她一直在跟踪观察阿奴,她知道阿奴有父母和兄长威胁。
她顾及亲情不忍心下手,所以韦南芳给她代劳了。
只是这份爱……恐怕永远都说不出来了,现在看到阿奴丢下自己,独自离去,她没有一丝丝不悦,反而是真心替她高兴。
只要她能走出草原,这比什么都重要。
就在她即将闭眼等待死神降临的时候,忽然发现不远处的阿奴抱着一些枯草走了过来。
“你干什么?!”
阿奴蹲下身躯,将枯草摆在她面前,然后从怀中拿出火折子,将枯草燃烧起来。
“你疯了!”
“草原上燃火……哈哈,蠢货!你真不怕有人发现?”
阿奴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取一取暖吧。”
“你!”
“有病!”
“你有什么大病!”
阿奴疲惫的坐在火堆旁边,这点枯草燃烧不了多久,她尽量的取暖缓解寒意。
感受到炙热的火光,韦南芳干涸的牙关死死咬紧。
阿奴将马肉拿出来,切了一小片,在火上烤熟,这些日子没吃过一块热乎的东西,肚子早就饥肠辘辘。
她将一块马肉递给韦南芳:“吃了它。”
韦南芳倔强的撇开头,骄傲的道:“我不需要施舍!”
阿奴将马肉放在她的衣衫上,目光笃定的道:“会活着出去的,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