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中学的校庆礼堂外,飘着细密的雨丝,银杏叶被雨水打湿,沉甸甸地挂在枝头。
慕江吟站在廊下,望着礼堂里闪烁的灯光和来来往往的人群,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她知道,今天或许会遇见那个人,那个在她生命里刻下深深印记,却又突然消失的人——孟如锦。
十六岁的慕江吟,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穿着素雅的校服裙,虽然比不上那些富家小姐的华丽衣裳,但自有一股清新脱俗的气质。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突然,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裴书雪挽着孟如锦的手臂,娇笑着从礼堂门口走来。裴书雪穿着一身粉色的洋装,卷发上别着精致的蝴蝶结,脚上踩着一双锃亮的小皮鞋,整个人透着富家千金的骄纵与任性。
而孟如锦,身着一袭淡青色的香云纱旗袍,旗袍上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她的眉眼依旧温柔,只是比当年在慕公馆时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脸色也更加白皙,却隐隐透着一丝苍白。
“这位是……”孟如锦的目光落在慕江吟身上时,瞳孔微微收缩,手中的西洋折扇顿了顿。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裴书雪抢先开口,语气带着惯有的娇蛮和不屑:“妈妈,别理她,就是那个说您坏话的慕家丫头。”
她扬起下巴,眼神里满是敌意,紧紧地拽着孟如锦的手臂,仿佛生怕对方会被抢走。
慕江吟攥紧了校服裙角,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在这一刻全部被唤醒。
她想起小时候,孟如锦总是温柔地抱着她,给她讲故事,教她认字。想起孟如锦突然离开慕公馆的那个雨夜,她躲在被子里哭得撕心裂肺。想起裴书雪曾经在她面前炫耀孟如锦给她买的新衣服、新玩具,还恶语相向。
“书雪,不得无礼。”孟如锦轻声呵斥,声音里却没有多少威严。她挣脱开裴书雪的手,向前迈出一步,目光直直地盯着慕江吟,仿佛要把这些年错过的时光都看回来。
慕江吟抬起头,与孟如锦对视。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她看见孟如锦的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被裴书雪拽着胳膊往人群里走。
“娘,快走啦,张太太还等着我们呢!”裴书雪不耐烦地说道。
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孟如锦的珍珠耳坠扫过慕江吟手背,那凉意与当年碎玉簪的触感重叠,让慕江吟猛地想起幼时母亲给她系玉锁的场景。那时候,孟如锦总是一边系着玉锁,一边温柔地说:“我的小吟儿,要平平安安长大。”
“娘,您看什么呢?”裴书雪顺着孟如锦的目光回头,正对上慕江吟泛红的眼眶,“哼,装可怜给谁看!”
孟如锦突然停下脚步,从手包里取出一方素色手帕,递到慕江吟面前。那手帕边缘绣着细密的银杏纹,是她年少时最爱的样式,也是孟如锦曾经最擅长的刺绣图案。“擦擦吧。”
她的声音低得像叹息,“天凉了,早些回去。”
裴书雪一把夺过手帕,揉成团塞进自己包里:“娘,跟不相干的人浪费什么时间!”
她挽着孟如锦的手臂,翡翠长命锁在旗袍领口晃荡,“晚上张太太请我们吃西餐,您不是说要给我买新的丝袜吗?”
慕江吟站在原地,看着她们母女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孟如锦的步伐有些迟疑,好几次想回头,都被裴书雪笑着打断。裴书雪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而孟如锦只是机械地点头,眼神却一直有意无意地往慕江吟的方向瞟。
暮色里,银杏叶扑簌簌落下,覆在慕江吟脚边,像一层无声的叹息。她弯腰捡起一片银杏叶,轻轻抚摸着叶片上的纹路,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小姐!”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慕江吟慌忙擦去眼泪,回头一看,是慕家的管家陈妈。陈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件外套:“可算找到你了,外面凉,快披上。”
慕江吟穿上外套,声音哽咽:“陈妈,您怎么来了?”
陈妈心疼地看着她:“老爷听说裴家太太带着小姐来参加校庆,怕你……唉,让我来看看。”
她轻轻叹了口气,“小吟啊,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
慕江吟摇摇头:“陈妈,我真的好想她。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离开我们,为什么要……”
“小姐,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陈妈拉着慕江吟的手,“裴家有权有势,夫人离开或许也是为了保护你和老爷。”
“保护?”慕江吟苦笑,“可她走了之后,我和爹的日子……”
陈妈望着孟如锦消失的方向,“裴家老爷对夫人未必如表面那样,裴书雪又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夫人在裴家,或许也只是表面风光。”
“陈妈,那……那我以后还能见到她吗?”慕江吟小心翼翼地问道。
陈妈拍了拍她的手:“缘分的事,谁也说不准。不过小姐,你要好好读书,好好生活。”
校庆结束后,慕江吟回到家中。她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的银杏树,思绪万千。
她拿起笔,在信纸上写下:“母亲,我很想你。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一个答案,也一直在等你。我知道,您或许有您的难处,但我真的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好好地坐下来,像从前一样说说话……”
写完信,慕江吟却不知道该寄往何处。她将信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抽屉里。或许,这封信永远都无法寄出,但她心中的思念,却如同那银杏叶,在岁月的长河中,永远不会凋零。
此后的日子里,慕江吟依旧会在路过女子中学时,驻足望着那满树的银杏。
她期待着,在某一个转角,能再次遇见孟如锦,期待着,能解开心中多年的结,期待着,那份遗失已久的母爱,能重新回到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