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里的时间过得很意识流,并不是像云梦泽那样,所有人捏着同一个表,用同一个时间线,而是似乎很慢,又似乎很快,就像是一条无定向的河流,有时候湍急,有时候舒缓。
任长生盘腿坐在树下,方圆以相同的姿势坐在另一边,时不时偷偷瞄一眼任长生的方向,跟着她的节奏调整着呼吸吐纳的频率。
四周分外幽静,却又能听到些许自然的虫鸣鸟叫,在最初的不适应之后,又忽然觉察出别样的热闹与和谐。人坐在这种环境修行,不知不觉便会被细碎的声音打断呼吸的节奏,坐得越久,心反而越发聒噪。
“方局,你修炼就修炼,一直看我做什么?”任长生缓缓吐出一口气,无奈地转过头小声吐槽,“您别盯着我看了,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方圆有点郁闷地扭过头,闭上眼睛调整呼吸:“我只是在好奇,这里真的是修行的好地方吗?虽然这棵神树周围的灵气异常充沛和谐,但是这里微妙太多嘈杂之声——我们在昆仑白玉京修行的时候,为了获得极致安静的环境,甚至不惜爬上雪山之巅,然后用仙气制造一个防风的领域,如此才能进步神速。”
“这里实在是太吵了,我吐纳呼吸的节奏老是被打乱。”
任长生笑了一声,顺势倒在树根上,双手放在丹田位置,躺成一个舒展的“人”字型:“你知道你们白玉京的修仙者,这几年为什么一代不如一代?”
方圆也懒得继续入定,抻着胳膊缓慢地倒下去,靠在树干上小声辩驳一句:“我们还是挺厉害的。也没有一代不如一代吧。”
“怎么没有?同样是金丹期,我们那时候金丹期的修士可以通天地,知古今,登天梯,无病无灾,不老不死。而眼下同样是金丹期,却连简单的驱除邪祟,做起来都有些困难。”
“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弱呢?你们明明有了白玉京作为据点,你们明明拥有了先进的手段和便捷的方法,为什么反而不如当年只是靠着一双鞋走遍天地的我们呢?”
方圆一开始被说得有些不忿,然而听着听着却生出几分同感,不由得靠近任长生身边,好奇地问道:“所以老板,到底是为什么?”
任长生伸了个懒腰,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没一会功夫,林成海那只小狗就跑过来,一屁股坐在她肚子上,热络地舔了舔她的脸颊,暖融融的毛近乎糊了她一嘴。
任长生笑了几声,把狗狗高高举起来摇了摇:“其实修仙这个事情,本身只是我们这些拥有仙骨的人的一种生活方式,既然是生活,就不应该切断和外界的联系。白玉京现在主张的修仙方式,尽可能让你们远离一切世俗的干扰,这在短期内的确能够快速提升修为,但是从长期来看却无异于饮鸩止渴。”
“修仙需要宽阔的胸怀来盛下天地万物,需要开放的心态让自己的仙气不断和外界各种灵气相互流通。虫鸣鸟叫,都是自然生发的声音,是与我们分享这个世界的生灵自然发出的动静,为什么要把这些声音视为干扰呢?”
方圆听了之后并没有回应,只是若有所思地靠在树上。
树林里面依旧窸窸窣窣地传出各种声音,时间似乎变得格外缓慢。
“这些声音,是它们活着的证明。”任长生坐起来,抱着小狗举起来,笑嘻嘻地跟小煤块碰了碰鼻子,“我们修仙之人,看到生灵应当是欢喜,而你们却把他们拒之门外,甚至嫌弃它们发出的声音打扰清修。你说,这有道理嘛?”
方圆歪着头,许久发出了一声叹息,重重地靠在树上:“可恶,我明明想要反驳你,却忽然觉得老板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因为我在修仙这块是权威,听我的一定不会错的。”任长生呼噜着小狗,看向远处,“好闲啊,他们一个个都去哪里玩去了?”
“管师兄和那位植保员一起去附近转转山,顺便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出去的路,冯师兄带着淼淼和你家那只小狐狸去钓鱼了,我俩和狗留下来看家。”方圆朝小狗嘬嘬嘬了半天,看着它尾巴摇得跟螺旋桨似的,不由得笑了起来,“别说,真的好可爱啊。”
就这么坐了一会,忽然,前面树林里面传来一阵骚乱,似乎是有三五个人正在争执,内容尚未听清,就听到那个方向传来几声尖锐的犬吠。
小黑煤炭听到同类的声音,猛然抬起头,两只耳朵支棱起来定定地望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方圆站起来,有些疑惑:“奇怪了,这里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吗?”
任长生抱着小狗也起身走了几步,探头朝树林深处看去,就看到几个人影晃动飘摇,似乎已经从言语争吵上升到了肢体冲突:“好像要打起来了,我们要去看看嘛?”
方圆做事情素来都是急性子,已经提着剑准备过去了:“走,我们看看去!”
任长生一把拉住她:“哎!别着急啊方局,你还是带着小狗留在这里吧。”
见方圆有些不满,任长生连忙解释:“我们眼下除了修炼,也是帮林成海看着树呢。这棵树可不能出问题,身边也离不开人。我们俩都跑去那里,万一是调虎离山怎么办?所以我俩只能去一个人,你看你去我去吧?”
话说到这份上,方圆只能撇撇嘴,权作接受了这个提议:“既然这样,老板你去看看那边怎么了,我在这里看着。”
任长生点点头,便一头钻进了林子。
不过三五分钟,林中忽然飘来一阵雾气,浓厚的雾气遮蔽了目及可见的一切。
方圆有些心急地朝着任长生的方向巴望了片刻,然而不仅什么都没有看见,甚至连刚刚传来动静的方向,也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就这样,任长生追着那不明来历的争执吵闹不见了踪影,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