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皇剑悬浮于琉璃剑域之上,斑驳的青铜剑身流淌着温润的金光。
曦和覆盖银鳞的龙爪探向剑柄,指尖尚未触及,一股沛然莫御的柔和推力便如无形壁垒般将他隔绝在外。
剑身轻颤,发出低沉的嗡鸣,似叹息,似告诫。
“我不配么…”
曦和熔金的竖瞳映着剑光,无喜无怒,缓缓收回龙爪。指尖缠绕的残余金色光流悄然散去。
他转身,不再看那柄沉寂的古剑,目光落向脱困的梼杌与神色变幻的穷奇。
梼杌庞大的兽躯立于破碎的琉璃大地上,蝎尾烦躁地甩动,抽碎几柄倒插的剑影。
它那野猪般的头颅微微低垂,琥珀色的兽瞳中暴戾未消,却多了一丝复杂的审视,死死盯着曦和眉心那已然隐去的金色印记。
没有契约的束缚,只有沉重的呼吸在剑域中回荡。半晌,它从巨大的鼻腔中喷出两道混杂着硫磺与血腥味的白汽,声音嘶哑如砂轮摩擦:
“东华神州…算我一个。”
这是承诺,亦是承认。
穷奇琥珀色的兽瞳深处,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人皇剑下安然无恙,甚至引动剑意共鸣…眼前的存在,已非它能揣度。
它巨大的头颅垂得更低:
“恭喜吾主。”
“既如此,”
曦和的声音穿透肃杀的剑域,冰冷如北冥寒铁,
“穷奇之计可用。蝼蚁根基,毁便毁了。” 他熔金的竖瞳扫过二凶,
“尔等即刻潜入东华神州,狩猎炼虚、合体修士。速战,速离,切记避悟道锋芒。”
“遵命!”
穷奇与梼杌同时低吼,声浪震得残余剑影嗡嗡作响。两道裹挟着洪荒凶煞之气的庞大身影撕裂空间,遁入虚空乱流。
曦和独立于寂寥剑域,仰头望向北冥幽州那永恒高悬的血月。
无边无际的凶煞之气、万族征伐沉淀的戾气、以及这片大地本身蕴含的原始混沌能量,如同嗅到血腥的狂鲨,开始向他汇聚。
他展开双臂,银鳞在血月光下贪婪地翕张,如同深渊巨口,疯狂吞噬着涌来的黑暗洪流。
紫府深处,那颗漆黑的妖丹旋转加速,隐隐膨胀,散发出比之前更幽邃的波动。整片骸骨山脉都在他无意识散发的威压下微微震颤。
北海迷雾浓稠如墨,翻滚着刺骨的寒意与未知的凶险。
三道身影破开灰白色的障壁,在低空疾驰。
游鹰展开的巨翼切割着湿冷的空气,发出低沉的嗡鸣;风孝先血乌虚影泛着血红的流光紧跟其后;风水生周身包裹着碧蓝流光,隐隐散发着水汽。
“游鹰大哥,方向没错吧?”
风孝先的声音穿透呼啸的风,带着些许疲惫。长时间浸在这寒意刺骨的北海迷雾中,纵是化神修士也略感吃力。
游鹰锐利的目光穿透重重迷雾,扫视着下方翻涌的黑色海面。他的基因感知如同无形的雷达,捕捉着海流深处熟悉的生物信号。
突然,他身形一顿,悬停在空中,目光死死锁定向西北方某片异常平静的海域。
“水生,孝先。跟我来。”
他双翼一振,骤然转向,如离弦之箭射向那片迷雾深处。
风水生与风孝先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
飞行约莫半炷香,眼前的景象让二人呼吸一窒!
四道接天连海的巨型水龙卷,如同支撑天穹的碧蓝巨柱,在浓雾中极速旋转!
它们直径逾百丈,底部疯狂撕扯着沸腾的海水,顶部则没入铅灰色的云层深处。
龙卷之间,狂暴的气流形成恐怖的死亡漩涡,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这是?”风孝先震惊问道。
游鹰神色平静,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内基因序列瞬间微调。下一刻,一声悠远的鲸歌从他喉中发出,穿透狂暴的风声与海啸,清晰地回荡在四道死亡龙卷之间!
呜——嗡——!
鲸歌悠长,蕴含着独特的频率与力量。
短暂的死寂。
紧接着,位于东侧那道最庞大的水龙卷深处,传来一声更加雄浑、古老,仿佛来自深海巨渊的回应!
呜——!!!
声波如同实质,震得空间涟漪荡漾!东侧的巨型水龙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内部抚平,狂暴的旋转之势骤然停滞!
那连接天海的恐怖水柱,如同被驯服的巨蟒,缓缓地向两侧分开沉降!
一个直径足有数十丈的圆形通道,豁然洞开!通道内壁光滑如镜,海水被无形的力量约束着,平静得不可思议,与通道外汹涌的景象形成极致反差。
通道尽头,隐约可见一片令人心醉的翠绿光华!
“走!”
游鹰低喝一声,率先冲入通道。风水生与风孝先压下心头的震撼,紧随其后。
穿过那神奇的通道,如同穿越了世界的屏障。狂暴的海啸与迷雾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温暖湿润,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
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巨大的岛屿如同镶嵌在蔚蓝丝绒上的翡翠,静静地躺在波光粼粼的海湾之中。
岛屿植被繁茂至极,参天的古木叶片宽大如舟,流淌着翠玉般的光泽;奇花异草遍地绽放,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芬芳;清澈的溪流在阳光下如同银带,蜿蜒穿过葱郁的丛林,汇入环绕岛屿的浅海。
岛屿中央,一座高达三百丈的蚩尤雕像拔地而起,直刺苍穹!三头六臂,怒目圆睁,阳光洒在雕像上,为其镀上一层威严的金辉。
这就是遗世独立的海外净土——九黎岛。
游鹰的目光如同精准的鹰隼,瞬间锁定在岛屿边缘一片洁白如雪的沙滩上。
那里,一道窈窕的身影正赤足踏着浪花。她有着海藻般浓密的黑色长发,肌肤如最上等的珍珠般莹润,耳后点缀着几片闪烁着虹彩的细小鳞片。
而在她身边,一个约莫五六岁人类男孩模样的小家伙,正撅着屁股,小手在湿润的沙滩上专注地挖着贝壳。他穿着鲛绡制成的短衫,耳廓后方,几道细微的粉色腮裂若隐若现。
游鹰的心猛地一跳,双翼瞬间收拢,如同陨星般朝着那片沙滩急坠而下!
破风声惊动了沙滩上的人。
阿涟猛地抬头,当看清那从天而降,带着风尘与伤痕的身影时,她湛蓝如海的眼眸瞬间蓄满了泪水,珍珠般的泪滴沿着光洁的脸颊滚落,在沙滩上化作浑圆的鲛珠。
“一走就是两年!生死不明!”
阿涟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有压抑不住的激动与怨怼,
“你还知道回来!”
此刻面对爱人的泪水,游鹰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只是习惯性地挠了挠头,古铜色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窘迫:“…抱歉。”
他的目光随即被阿涟身后那个闻声抬起头的小男孩牢牢吸引。
男孩有着阿涟一样湛蓝清澈的大眼睛,五官轮廓却依稀可见游鹰的刚毅影子,只是神情却有些怯懦,带着孩童的纯真和对陌生来客的畏惧。
看到游鹰脸上那三道从额角斜贯至脸颊的狰狞伤疤,男孩明显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往阿涟身后躲去,小手紧紧攥住了母亲的裙角。
游鹰的目光变得无比柔和,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生硬:
“阿涟,这是…?”
阿涟没好气地白了丈夫一眼,抹了把眼泪,将躲在自己身后的男孩轻轻往前推了推:
“还能是谁?当然是你儿子了!”
“我儿子?”
游鹰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他上下打量着男孩的身量,
“我走之前你才怀胎数月,这才两年…”
“傻大个!”阿涟又气又笑,轻轻戳了戳游鹰结实的臂膀,
“他体内流着一半鲛人的血!我们海族的孩子,五年便可成年!你以为都像你们人族一样要养十几二十年吗?”
游鹰愣住了,随即一股混杂着激动、愧疚与狂喜的热流猛地冲上心头。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发出低沉而畅快的笑声:
“哈哈哈!我游鹰也当爹了!”
他张开那双布满老茧与伤痕的大手,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温和些,对着男孩道:
“儿子,过来!告诉爹,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被父亲豪放的笑声和脸上的疤痕吓得又往后缩了缩,求助地望向母亲。
游鹰见状,浓眉微皱,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九黎兵主的威严:
“小子,抬起头来!我游鹰的儿子,可不能这般胆小!别看你娘,回答我!”
男孩被父亲的气势所慑,小脸微微发白,但还是鼓起勇气,用稚嫩的声音结结巴巴地回答:
“娘…娘说…等你回来…给我起名字…”
游鹰心头一软,看着儿子那过于内敛、甚至有些畏缩的模样,再想到九黎男儿应有的勇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沉吟片刻,伸出大手,粗糙却温暖的手掌轻轻抚上男孩柔软的发顶,声音斩钉截铁:
“好!从今天起,你就叫兵跃!跃动的跃!爹希望你像海里的飞鱼,像林中的豹子,活蹦乱跳,勇猛无畏!对得起爹给你起的这个名字!”
“兵跃?”阿涟秀眉微蹙,扯了扯游鹰的衣角,低声道,
“你这起的什么名字?为什么不跟你姓?而且…和兵钺大长老名字同音,这…合适吗?”
游鹰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如同蒙上了一层阴翳。
他抬头望向岛屿中央那尊巍峨的蚩尤巨像,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沉重的缅怀:
“九黎族的后裔,流淌着蚩尤先祖的血液,自当承袭‘兵’姓!这是荣耀,亦是责任。”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才艰难地继续道,
“至于兵钺…他…已在两界战争中......牺牲了。”
“什么?!”
阿涟湛蓝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尽显苍白。
那位在她印象中如同定海神针般强大、睿智、威严的第十任兵主兵钺,那位曾赐予游鹰新生,如同父亲般的长者…竟然陨落了?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炸得她脑海一片空白,身躯微微摇晃。
沙滩上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海浪温柔拍岸的哗哗声。兵跃似乎也感受到气氛的沉重,不安地依偎在母亲身边。
游鹰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他伸出双臂,将阿涟和兵跃紧紧拥入怀中,在妻子光洁的额头和儿子柔软的发顶,印下深深的一吻。
那吻,带着海风的咸涩,带着铁血硬汉的柔情,更带着无法言说的歉疚与决绝。
“阿涟,”他的声音低沉,“你们母子俩,先在九黎岛安心住些日子。”
他松开怀抱,目光投向北方那迷雾翻涌的遥远天际,眼神锐利如刀,
“我要去一趟北冥幽州,办一件…非去不可的事。”
“北冥幽州?!”阿涟失声惊呼,脸上瞬间布满惊惧,
“那里是洪荒妖族的巢穴!嗜血成性,凶残暴戾!与我们温顺的海族截然不同!你去那里做什么?!太危险了!”
她紧紧抓住游鹰的手臂,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不必多问。”游鹰轻轻拍了拍阿涟的手背,“等我回来。”
他深深看了泪眼婆娑的妻子和懵懂的儿子一眼,仿佛要将他们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再无犹豫,双翼轰然展开!游鹰化作一道离弦之箭,冲天而起!
风水生与风孝先对视一眼,向阿涟母子微微颔首致意,随即化作两道流光,紧随游鹰之后,瞬间撕裂九黎岛上空温暖的空气,重新一头扎进北海那无边无际的浓雾之中,朝着更北方的黑暗绝域,疾驰而去。
阿涟抱着兵跃,望着丈夫消失的方向,湛蓝的眼眸中泪水无声滑落,在沙滩上化作一颗颗晶莹的鲛珠。
海浪温柔地卷来,又退去,带走了珍珠,却带不走那份沉甸甸的牵挂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