删丹镇冲天的火光和溃败的残军,如同平静湖面投入的石头,在陇右这片已然暗流汹涌的局势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告死鸟,最先飞抵的,便是陈兵萧关、虎视眈眈凉州的大奉军主帅,左丞相杨岩的耳中。
中军大帐内,炭火噼啪,映照着杨岩那张沟壑纵横却不见喜怒的脸。
他听着斥候的详细禀报,手指轻轻敲击着铺有陇右舆图的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赵暮云…果然是他!”
杨岩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丝毫意外,唯有深潭般的眸底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凝重,“我料定河东不会坐视陇右崩解,却未想到,竟是他亲自带兵而至。好胆魄,好决断!”
他像是在评价,又像是在自语。
帐下侍立的,是他的族侄,年轻气盛的将领杨翊,以及大奉皇帝李金刚的侄子李虎。
“叔父,赵暮云此举,虽是奇招,但也未免太过行险!”
杨翊上前一步,语气中带着几分不以为然,“删丹不过疥癣之疾,他孤军深入,能掀起多大风浪?”
杨岩抬眼,目光如电,扫过杨翊:
“掀多大风浪?一击之下,便让兀木赤上万大军进退失据,后方震动,粮道堪忧,更引得张瓒和裴伦起死回生,这风浪还小吗?”
他顿了顿,手指点在舆图上删丹镇的位置,“此人用兵,深得‘攻其必救’之精髓,眼光毒辣,行动果决,绝非池中之物。”
“我劝陛下一定要先灭他,可惜却不听我劝告,一心只想平定南方,唉!”
李金刚让李虎与杨岩一起守西京,有监视之意,但李虎却不怎么放在心上。
李虎不喜欢那个冯亮,他跟在杨岩身边时间比较长,对杨岩的智谋和为人都很是敬佩。
“丞相,那咱们怎么办?总不能眼看着他把陇右这锅水搅浑,让到嘴的鸭子飞了吧?”
“飞不了!”杨岩收回手指,重新恢复了那份掌控全局的沉稳,“打探清楚了吗?赵暮云这次带了多少兵马来陇右?”
一名负责情报的参军连忙躬身回答:
“回丞相,据多方核实,赵暮云自晋阳带出的,确系五千步骑混编,皆是河东精锐。抵达陇右后,并未见后续增兵。”
“五千?”
杨翊失声惊呼,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仅凭五千人马,他就敢直插陇右腹地,挑战北狄、车迟数万联军?他…他莫不是疯了?”
连李虎也瞪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
以寡击众不是没有,但在这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的陇右,区区五千人,长线作战,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杨岩的眉头也微微蹙起,这个数字,同样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他沉吟片刻,眼中精光闪烁:“五千…要么是赵暮云狂妄无知,自寻死路;要么,就是他另有倚仗,或是对麾下战力有绝对自信,意图以精兵之势,行雷霆一击,撬动全局。”
杨岩更倾向于后者,因为从赵暮云过往的表现来看,此人绝非莽夫。
“不管他意欲何为,其部目前仍在甘州以北活动,距离凉州尚有数百里之遥,中间还隔着北狄和车迟的兵马,短期内难以直接威胁凉州。”
杨岩迅速做出了判断,手指重重地点在凉州城上,“此刻,正是我军拿下凉州的天赐良机!”
他猛地站起身,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气势弥漫开来:“杨翊、李虎听令!”
“末将在!”杨翊、李虎精神一振,肃然抱拳。
“命杨翊率一万步卒,出萧关,沿祖厉河进军,从东南方向逼近凉州!”
“命李虎率一万精骑,绕道会宁,从西北方向包抄,断其与肃州联系!”
“两军呈钳形攻势,务必在十日内,对凉州形成合围之势!”
杨岩的声音斩钉截铁,“同时,速派使者告知羌戎首领纳木措,约定共击凉州,破城之后,河湟之地尽归其所有!”
“得令!”
杨翊、李虎高声应诺,转身大步出帐,点兵去了。
杨岩目光再次投向舆图,落在凉州城上,眼神冰冷。
他算准了赵暮云兵力有限,首战告捷后,无论是选择解黑独山之围还是南下凉州,都需要时间调动和行军。
而这个时间差,就是他拿下陇右的核心--凉州的最佳窗口期。
只要凉州一下,陇右大局便定了一半。
届时,无论是陷入重围的赵暮云,还是困守孤城的张瓒,都将成为瓮中之鳖。
很快,大奉从西京调来的两万精锐轰然启动,按照杨岩的部署,向着凉州猛扑过去。
与此同时,羌戎首领纳木措在得到杨岩的承诺和目睹大奉军的动向后,也不再犹豫,亲自率领一万高原骑兵,如同奔腾的牦牛群,自西南面向凉州压来。
原本因为赵暮云奇袭删丹而稍得喘息的凉州,瞬间被更浓重的战争阴云笼罩。
张瓒站在凉州城头,望着远方天际线上逐渐扬起的三道烟尘,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他手中的兵力,经过前次挫败,已不足八千。
要面对三路合计三万大军的围攻,压力如山,危如累卵。
......
赵暮云率领大军,在成功奇袭删丹镇,并做出南下姿态后,并未急于冒进。
而是选择在黑独山与瓜州之间的一处隐蔽河谷暂时扎营。
一方面让连续强行军和经历战斗的将士们稍作休整,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他要根据最新情报,决定下一步的战略方向。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
来到陇右的河东军主要将领齐聚一堂,石勇、武尚志、郭洛、柳毅,以及负责情报汇总的沈千。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帅座上面沉如水的赵暮云身上。
“情报便是如此。”
沈千指着临时悬挂的陇右舆图,将各方动态清晰道来,“黑独山方面,裴伦将军与郭孝悌将军处境愈发艰难,箭矢殆尽,水源亦开始管制。”
“兀木赤虽因删丹之败军心动摇,暂缓了攻势,但围困未解,若不能及时救援,恐支撑不了太久。”
他的手指向南移动,点在凉州:“凉州方面,形势急转直下。杨岩抓住了我军尚在北方、无力即刻南下的空档,命杨翊、李虎各率一万兵马,从东南、西北两个方向钳击凉州,羌戎首领纳木措的一万骑兵也已兵临城下。”
“陇右张瓒节度使兵力不足八千,凉州城防虽坚,但三面受敌,陷落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帐内顿时响起一片低沉的议论声。
两个方向,两处危急,都需要救援。
但大军只有一支,且兵力仅五千余,如何抉择,成为摆在面前最严峻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