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雅长老是可以信任的人，她与我不同路，可骨子里的东西是一样的。
我没多绕弯子，直接把爹娘的事和地狱的事儿，捡要紧的跟她大概捋了一遍。
图雅长老那张饱经风霜的脸越听越沉，最后深深看了我一眼，没多说，只点了头：
“你不是萨满的人，却与我有缘，如今我看你甚是合眼，很多人应该都会劝你不要声张，劝你不要这不要那，但是老身只想劝你，不要留遗憾！万物有灵，因果循环。”
“这辈子的你，不一定还有下辈子。不管什么，去做就对了。我替你守着。走阴，对你的身体损耗会很大…你要加倍小心，如果有危险，立刻回来。”
张明迁也醒了，脸色还是白，但眼神很稳。
“掌柜的。我也为你守着。”
他俩二话不说，就在我打坐的暖阁外头落了方位，气息一沉，罩住了整间屋子。
“来吧，小胖！咱们走~”
我意识一沉。
灰小胖早等在了炼狱，绿豆眼儿贼亮：
“当家的，妥了！那边通了，塞了重礼，开了个口子！咱这就走！”
没工夫废话。
意识跟着灰小胖的牵引，猛地往下沉！
现实和阴间的夹缝里那黏糊糊的阴风糊了我一脸，湿冷得难受。
再睁眼，人已经在一座破败的城隍庙堂前。
香火味混着尘土味，我不自觉打了个喷嚏。
灰小胖缩在我脚边，爪子往前一指：
“掌柜的，就这儿，正常平时死的人呢是走另外一条路，咱们不走那里，走了那里就是确定已经死了，你没死，会被拦住。”
灰小胖给我指了指角落，果然，城隍爷那掉了漆的泥像后面，一道细长的裂缝正丝丝缕缕冒着阴气。
“这条路是我们平时跑事儿的路，你和我一起走这条路。”
灰小胖小爪子灵巧地在周围几个特定位置敲了几下，那裂缝猛地一扩，露出条向下、昏沉沉的石头小路。
“当家的，快走！”
我跟着它一路往前，黄泉路名不虚传，一点儿生机都没有，死气沉沉的黄土路望不到头，两侧是扭曲纠缠的枯树，影影绰绰的雾气里鬼影子飘着走，没几个全乎样儿。
只不过别的烟魂都是飘着的，只有我是用双脚在走，灰小胖在前头缩着脖子走得飞快，时不时扯我一把：
“当家的，靠中间！贴着路沿儿那些鬼东西会拽腿！拽了腿很麻烦的，有些烟魂死了以后很倒霉，被拽了腿以后就被吃掉，烟灰云散了。”
附近的鬼差看见我想走过来，结果在看见灰小胖以后笑着摆摆手，转身就走了。
灰小胖缓口气给我解释道：
“他们都是轮班制，我特意找了与我相熟的鬼差大哥，也都是塞了不少银钱才买通的，咱们只管低头走就行，不会有找我们麻烦的。”
我点点头，低头往前走。
脚下黄土地踩上去又冷又硬，阴风刮得骨头缝都发酸。
走得人烦躁。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出现一座巨大的、铁锈色的大门轮廓。
高得望不到顶，上面密密麻麻钉满了狰狞的恶鬼头颅浮雕，无数锁链缠着，散发着冻人骨髓的寒意。
空气里是铁锈、硫磺和魂魄散发的焦味，隐隐还能听见门那头沉闷的痛苦嚎叫。
鬼门关。
几个穿着破旧制式盔甲、看不清脸的阴兵在巨大的正门附近巡逻，气息冰冷刺骨。
灰小胖没看正门，领着我贴着鬼门关的墙根走。
又冷又滑，阴气刺得皮肤生疼。
走了好长一截，灰小胖才压低嗓子：
“到了！”
墙根底下，一块半人高的黑石头后面，藏着一扇只能容一人弯腰通过的小门。那门陈旧得不成样子，乌木的，门环都锈死了。
“这…就这儿？”
我看着那小门，有点儿迷茫。
灰小胖示意我别出声，它伸出小爪子，在那块黑石头上几个特定的位置又按了几下，嘴里还念着一段含混不清的调子。
没几秒，那小门无声无息地向外开了一条缝，刚好够我挤进去。
“赶紧！当家的！快进来！”
我侧身一挤，刺骨的阴冷立刻没了，反而有种老宅子特有的、混合着灰尘、霉味和某种陈旧药气的味道。
灰小胖也跟了进来，小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
“正门是给死了以后有路引的烟魂走的，你又没死，我又不是烟魂，平时我们都不从正门走的，你若是去了正门，咱们就被发现啦。”
我嗯了一声，眼前豁然开朗，像踏进了一座废弃多年的江南园林。
亭台楼阁都有，但雕梁画栋都蒙着厚厚的灰，柱子漆皮剥落，透着一股繁华落尽的死寂。
院子中央有个干涸的小池塘，枯死的荷叶耷拉着。
这地方就像是红楼梦里大观园破败了以后的样子。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青色长衫、留着山羊须的干瘦老头，正背着手，站在池塘边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像是在看风景。
他身形几乎没什么重量，透着股飘忽劲儿。
是个老鬼。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像两把小锉子。
他没开口，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他了。
“是周爷？”
灰小胖挤出个笑脸，弓着腰上前。
老鬼这才“嗯”了一声，声音又干又涩，像两块老树皮在摩擦：
“东西…带齐了？”
“带齐了带齐了！”
灰小胖连忙点头如捣蒜，偷偷给我递眼色。
我压着心头那股急躁，从怀里掏出老金龙那片沉重冰冷的破鳞片，还有参童子给的一些参丸子，递了过去…
老鬼的目光只在那几样东西上一扫而过，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没什么波澜。
他没接东西，反而再次转向那片枯败的院子，哑着嗓子，平平淡淡地吐出一句：
“要下地狱…先把买命的路费，烧给这片宅子真正的主人，这些东西我不要，用不上。”
灰小胖把已经准备好的纸钱元宝一股脑儿全掏了出来，黄澄澄、白花花的堆了一地。
这都是它之前说要买的，没想到真用上了。
果然啊，专人有专用。
灰小胖在能力上真的不如那些万年的老仙，但是呢…
在这种时候，真不错。
“当家的，我来烧，你退后些。”
灰小胖拿出火折子一点，呼啦一下，火舌瞬间吞没了整堆元宝，爆发出短暂却刺眼的惨白光焰，把这破败院子映得跟鬼片现场似的。
火光一闪而灭，那堆纸钱眨眼化成了黑灰，散落在地上薄薄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