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尔云从没想过，元仙儿会活着。
但哪怕她还活着，也不该是如今这副容颜依旧的模样。
他下意识就觉得害怕。
因为当年的元仙儿，被元锦萱折磨的够惨。
以至于很多年后，偶尔梦见元仙儿，元尔云都还会有一种心有余悸的感觉。
他惊恐的看着元仙儿，一步一步的往后退。
元仙儿却是笑吟吟的站起身，朝着元尔云走过来，
“二叔，你不记得我啦？”
“当年你把我推落万丈悬崖，抛尸灭迹的时候，还曾向我说过对不起呢。”
她一副很大度的模样，仿佛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找元尔云叙旧般，
“二叔，你不是说过，如果有来世，你会好好儿的补偿我的吗？”
“难道你在杀我之前，说的话都不算数了？”
她笑的宛若当年风华正好，还是没心没肺，不识少女情爱的时候。
元尔云却是一脸骇然，连着往后退，
“你别过来，别过来！”
其实相比较元锦萱，元尔云曾经和元仙儿的关系要好上不少。
毕竟元尔云是元家庶出。
在元家还没有被流放之前，他一样处于元家的边缘。
并不被元家人所重视。
那个时候，元尔云和元仙儿这个被养在元家后街的隐形透明人。
就经常一块儿抱团取暖。
他们拥有很多的共同话题，都是元家的主子，却过得就像是元家的下人。
他们同样拥有耀眼的才华，却只能在元家的压制下，过得郁郁不得志。
比起元锦萱这种拥有万千宠爱的大小姐。
元尔云和元仙儿才更像是谈得来的亲人。
只不过后来......元家被流放。
元尔云和元锦萱相互扶持，他经常能感受出元锦萱的不平与不甘。
凭什么元仙儿就能够留在帝都城里。
凭什么她要走过这么艰辛的流放路，最后还要为了整个元家。
从而给一个农户为小？
元尔云心中的天平，日渐的倾斜向元锦萱。
到最后，他对于元仙儿的所有惺惺相惜。
都演变成了一种不平衡。
以及对元锦萱深深的怜惜。
“我不是故意要杀你的。”
元尔云陷入了一种癫狂之中，他似乎忘记了，现在正在贤王夺位的关键时刻。
他一步步的退到城墙台阶处。
一抬头，昏暗的光线中，他的双眸猩红。
神情更是开始崩溃。
“我根本就没想杀你，锦萱说，她说她只是想毁了你这张脸，她说是你欠她的。”
元尔云完全没有了刚才面对纪长安时，那样深沉的恨意。
他反而陷入到了一种浓浓的愧疚情绪中。
天上突然一道闪电劈开了厚厚的黑云。
将元尔云脸上的眼泪，映照的清清楚楚。
“锦萱很可怜，我，我也只是想要给你一些教训，我从没有想过要让你死......”
元仙儿笑得温良贤惠，用着这世上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残忍的话，
“这么说来，当初拿刀捅入我的心口，把我从万丈悬崖上抛下去的，不是你咯。”
“二叔？”
元尔云站在台阶入口，干瘦的身子宛若狂风中勉力支撑的落叶，
“我以为自己的那一刀，会捅偏的，可是，可是你后来没有了气息。”
“你过得很好，你不应该过得那么好，锦萱她很生气，她，她很可怜！”
元尔云只是想给锦萱出气。
毕竟锦萱受了那么多苦，仙儿却一直在帝都城里享尽荣华富贵。
最后，她甚至连庄云翔的心都勾引了去。
可怜的锦萱还剩下什么？
她为了元家付出了一切，不过只是想要毁了元仙儿的脸罢了。
元尔云大声的说，
“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伤药，你毁了脸，我也会及时给你治好。”
当年他的确为此做过准备。
只不过后来，元锦萱折磨元仙儿的手段太过了一点。
还让元尔云亲手杀了元仙儿。
元尔云拿刀捅元仙儿的时候，他刻意将刀锋偏离了元仙儿的心口半寸。
“对，就是因为我手下留情，你才能活过来，对吗？”
元尔云充满了希冀的看着元仙儿，他内心的愧疚少了些，
“你看，我没有杀你，你如今依旧好好儿的。”
纪长安走上来，站在元仙儿身边冷笑，
“她能活下来，并且能好好儿的站在你的面前，全靠了我夫君族人的功劳，与你有什么干系？”
元仙儿眼神冷得像刀，
“是啊，但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发现我没了气息，抛尸的时候可一点儿没有想过，我该怎么从万丈悬崖下面爬上来呢。”
“二叔，你知道倒挂在崖底的树枝上，只能看到听到罡风与不知名野兽的声音时。”
“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吗？”
“你怜惜元锦萱时，可曾想过自己的双手鲜血淋漓，做的事与你之前清风朗月的志向相去甚远?”
经过元仙儿的提醒，元尔云似乎才想起来。
曾经庶出的自己，也是个顶顶干净纯良的少年郎。
他也曾向往着行侠仗义，自由天涯，光明磊落，问心无愧。
他曾经对着元仙儿拍胸脯，豪气万丈的说要去投军，将来做个大将军。
让元家人再不能瞧不起他与她。
他曾经也有一颗积极蓬勃，光明万丈的红心。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久到元尔云都忘了。
他泪流满面，连连摇头，
“不，流放的路上太苦了，这些年太苦了。”
“你与元锦萱一样，都有这样不得已的借口。”
元仙儿伸出手，那张宛若慈悲观音一般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杀意。
她狠狠的推了一把元尔云，
“可你们被流放，难道是我造成的吗？”
“凭什么杀了我，还要我理解？”
元尔云的世界天旋地转。
他从高高的城墙台阶上，翻滚着跌落。
最后重重的摔倒在最底下。
他顾不得贤王的大事，也顾不得追究元仙儿是人是鬼。
他急切的想要解释。
他想说，其实第二天，他就派人下悬崖，想要找回元仙儿。
他也曾心怀侥幸，说不定仙儿没有死，她会被他救回来。
只是因为悬崖太陡峭，太高。
他的人没有下到崖底。
他也没有坚持到最后。
他是于心不忍的，他有过于心不忍。
“对不起，原谅我吧，我，我其实......每年都会给你上香。”
元尔云躺在墙根下，看着高高的城墙上，冷漠站立的人影。
他的眼角落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