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行见牙婆大花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巷尾,他停住脚步。
“阿昼,你去把马车赶过来吧。”
那四个小姑娘的情况都差不多,因脚伤红肿、步履艰难。
他实在不忍看对方走这么长一段路。
林知夏轻轻握住兄长手臂,微微摇了摇头。
此处人多眼杂,太过贴心会引起牙人警觉。
她用眼神示意兄长望向一侧——不远处,曾主动攀谈的圆脸牙人正鬼祟地躲在墙角窥探。
林知夏将那圆脸牙人所言一一道来,看得出,大花手上的孩童来路不正,在牙人圈内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大花只要咬死这些孩童是他人转手卖给她的,其余皆不知情。
拐带与否便与她无关,官府也拿她没辙。
即使苦主寻来,官府判还孩子,损失的也是买主。
关于阴栖草和阳栖草的线索,林知夏之所以不找大花打听,就是怕问的太深,引起对方的警觉,打草惊蛇。
大花还得留着,顺着她找到其背后的拐卖团伙。
眼前这个送上门的圆脸牙人,正好可以打听阴阳双生草的卖家。
二人商量完,林知夏执起那名曾被大花拖拽的小姑娘的手。
小姑娘手指柔软细腻,唯大拇指和食指间有少许薄茧。
“你会写字?”林知夏轻声问道。
小姑娘抬眸怯怯看她一眼,并没有否认,却也没开口。
林知夏拿出数枚热腾腾的栗子放进其掌心。
栗子的香气瞬间钻进小姑娘的鼻子,“咕噜”一声,肚子率先表达了它的欲望。
“我学过三字经和女诫。”小姑娘怯生生地回道。
林知夏微微点头:“吃吧。”
说着又将栗子分给其他女童。
当她问起女童的来历,四人均支支吾吾地说是被父母所卖。
林知夏卷起她们的衣袖,手臂上赫然布满淤伤。
虽早有预料,亲眼看到还是让她心头一震。
衣衫遮蔽的地方,伤痕必然更多。
她转头望向那圆脸牙人,招手示意。
圆脸牙人早已窥伺多时,等的就是这一刻,忙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恭敬地朝林知行施以一礼。
“贵人,小的说的没错吧!”
林知行瞥了对方一眼,冷声道:“天下打孩子的父母何其多,你有什么证据?”
“这还要证据!道上谁不知道,她的货都是暗路子来的。小的有良心,干不来这等丧天良的勾当!”
林知夏撇撇嘴,一脸不信:“有银子不挣,怕不是出过岔子吧?”
真相被一语点破,圆脸牙人嘿嘿干笑:
“横竖我没有骗您,您要求稳,不如看看我的货,这些丫头都是心甘情愿的。”
这两年外地掳来的丫头片子,已经出了好几次捅伤主家的事情。
林知夏知道,冽风就在暗处跟着,便让兄长与阿昼先将四个女童带回马车。
她跟着圆脸牙人去他的库房。
随意挑了两个模样清秀的丫头,先付了银子,她才似不经意地打听:
“像大花这种走暗路子的,还有其他人吗?你说与我听,我下回避开些。”
圆脸牙人方才瞧得真切,阿昼给钱就很是爽快,这会还未办交割,林知夏又把钱付了。
仆役爽快,主子必定也是个好伺候的,心里便断定这家是个阔绰的主。
这些事情找其他同行也能打听到,当下毫不隐瞒,与林知夏细说起来,期间报出三人牙人名号。
这三人同大花一样,出的货都是拐卖来的流民,近来生意火爆,供不应求。
“你认识他们吗?”
“当然,就搁那边蹲着呢!”他指向一处。
林知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在其介绍下,默默记牢那三人的体貌特征。
林知夏与圆脸牙人办完过户手续,文书所用的是皇城司查案专用的假户头。
事毕出门,她佯装漫不经心地提起:“还有件事,想请教一下......”
林知夏将林知行的病情又描述了一遍,“方才大花说她有门路弄到阴阳双生草,开口就要十条黄鱼,还得等四五日。钱不是问题,只是我家少主久病,急需此药......”
她压低声音递上一锭碎银:“她说前些日子有人出了批大货,你既熟悉她的暗路子,可知那人是谁?若能牵线,少主另有重谢。”
圆脸牙人摩挲着银子,眼珠滴溜一转,略显警惕地道:“这事您为何不直接问她?”
“我家少主心急,已付了两条小黄鱼为定金,此刻再问大花,她能说真话?!”林知夏故作急切,“今日若能弄到那药,价格还能往上提两万,到时我偷偷昧下一部分,与你平分。
我在少主面前得脸,你也能多赚一笔。”
定金就付了两条小黄鱼!怪不得,大花离开时那般得意!
圆脸牙人贪念顿起,他警惕地环顾四周,说道:
“这事...大花倒没撒谎,只是,出事后那人就躲起来了,小的也不知道去哪找啊!”
说着,圆脸牙人又摊开了手。
林知夏见状,又递了一锭碎银过去。
圆脸牙人这才压低嗓音:“今日傍晚,他有一批货到码头,届时小的带您去。”
牙人还是谨慎,多留了个心眼,始终未吐露那人姓名。
“成。”林知夏点到即止,深知过犹不及。
问多惊了蛇,更怕连大花这条线也断了,那便得不偿失了。
她一走,圆脸牙人立刻差人去药行打探。
不多时便证实大花确要买阴阳双生草,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林知夏返回马车时,林知行正拿着帕子轻拭小青脸上的泥污。
小姑娘僵着身子不敢动。
他指尖却在触及对方伤口时微不可察的颤抖。
对方惊惶的眼神,与五年前西厢铜镜里的自己重叠交错。
见妹妹返回,二人走到一旁互通了消息。
这些女童,不论怎么问,都不肯说出被拐经过,四人均是同一套说辞。
他主动提出,带这些女童回开封府衙,试着给她们录口供。
或许她们进到官府,会放下戒心。
林知夏有些意外,兄长对府衙一直都是抗拒的。
“是愚兄矫情了,”林知行的目光扫过车内惊惶的女童,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过往的阴影仍在低语恫吓,长时间的自怜封闭,到此刻突然明朗,他能做的还有很多。
此刻,他虽是强撑着做出这个决定,但是态度却异常清晰坚定。
他想努力让自己成为一块礁石,不再逃避人群的目光,在风浪中重新找回伫立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