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江成和林知夏带着黄三甲的口供回到开封府衙。
为避人耳目,轻巧地越过了院墙。
刚靠近签押房,屋里的阿昼就像土拨鼠般伸直脖子,快步走到院中。
看到是自家公子,他心下一松,低声道:“孟大人来了。”
白天孟俞一直在城外主导流民安置事宜,借用禁军的营帐为流民提供临时栖身之所。
除了中毒人员以外,其亲属和部分流民也转移到了城外。
他们可以帮忙照顾病人,同时城外也设置了粥棚。
孟俞忙到天黑才返回府衙。
回来后听门卫说“林大人”回了衙门,便径直寻了过来。
彼时林知行正和宋大商讨着拐卖团伙的行动轨迹。
孟俞立于窗外观察,一眼便认出这位气质文弱的“林大人”是哥哥。
相较于林知夏的锐气锋芒,林知行眉眼间透着谦卑。
孟俞曾因看重林知夏的办案之才和不拘一格的性情,不惜为她隐瞒身份甚至开脱欺君之罪。
然对于眼前的林知行,他并不了解。
对方的遭遇他很是同情,但他不可能因此而降低要求。
考得进士,未必就能做个称职的好官。
孟俞步入签押房时,他能明显感觉到林知行身体骤然紧绷。
“孟大人。”几人齐齐见礼。
林知行感觉孟俞停在自己面前,他在江府养病那段时间,孟俞曾登门一次。
那次,二人并未交谈。
“在查什么案子?”孟俞发问。
宋大看向林知行,目光中带着鼓励。
方才林知行自揭伤疤的态度已令他动容,尽管他不知道林知行被何人囚禁五年。
但他和原先的林大人一样真挚。
林知行温声回道:“查投毒案时,我们发现牙人手里有很多来路不明的孩童。此前亦有流民反映,迁徙途中有不少孩童被拐。”
战争使人贩愈发猖獗,已是痼疾。
孟俞深知这一点,他伸手。
宋大连忙将四名女童的口供递上,并道:
“今日林...两位林大人一起去的牙行,已经探明四名与拐卖团伙勾结的牙人,现下正严密监视。”
孟俞颔首,粗略过了一遍之后才又问起投毒案进展。
林知行回道:“下毒之人为千松书院学子万元,已遭元凶灭口......”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动静,阿昼出门查看,紧接着江成和林知夏一同入内。
林知夏此时并没有戴面具,只是脸涂得很黑。
兄妹二人站在一起,一黑一白。
那深色的面庞衬得林知夏显出几分精悍之气,独特的气质反倒让人忽略了她的五官,与旁边面容苍白气质和煦的林知行形成鲜明对比。
在场皆是自己人,林知夏不拘礼数,径直将从黄三甲灶台下挖出的十条“黄鱼”置于案上:
“我们在黄三甲位于马行街的住所找到了大量阴栖草和阳栖草的残渣,还有很多朝廷禁售的禁药,这十条黄鱼就是赃款。”
屋内几人都拿起一块打量,金锭上并无标记,边角不是很平整,一看就是黑作坊熔制的。
宋大道:“早些那些被盗走的金饰,该不会就成了这些粗制滥造的金锭吧。”
所有人不置可否,这很有可能。
林知夏再次道:“据黄三甲交待,买药之人一直戴着斗笠,没看见长什么样子。
第一次找他时,穿的是一袭黑衣,但在交货时,穿得却是白色斓衫。
黄三甲道,从来人的站姿和气息能断定,对方是习武之人。
且交付金锭时,他瞥见对方右手虎口有一处疤痕——只是那人手藏披风之下,仅窥得局部,未见全貌。”
案情到此就很明朗了。
幕后黑手在林知夏提出让学生监管粥棚后,便已策划向粥棚下毒。
交货的时候特意穿着白斓衫,就是怕官府查到黄三甲身上,如此一来便可将罪名全部推到万元头上。
再加上谢铮的关系,官府可能直接就给万元定罪了。
林知行突然插嘴:“照这个时间线来看,元凶计划下毒时,谢铮还没有当选。
若是万元当选监管粥棚,这个下毒之人会不会变成谢铮?”
孟俞转头看过来,心中思量着这个可能性。
林知行又道:“对方这么缜密,想来穿的,定是千松书院的白斓衫。”
林知夏对兄长回以一笑:“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刚刚去了一趟千松书院,发现万元的衣柜中,确实少了一件白色斓衫。”
万元被杀时,身上穿的是蓝色斓衫,按照院长所说,衣柜中应还有一件白色的。
今日已经很晚了,林知夏决定,明天再找千松书院其他学子询问。
孟俞听了所有经过,元凶若非针对谢铮,那动机是什么?
流民?亦或是其他人?
粥棚出事,除了监管人要追责,还有......他这个主理人。
孟俞看向林知夏。
林知夏有着同样的怀疑,她决然道:“无论元凶冲谁而来,值此多事之秋行此等逆天之事,定不能让其全身而退!”
孟俞微微颔首:“此间有江大人坐镇,圣上必有旨意,案子的进度有劳江大人向皇上回禀。
依照现在的情况看,不管幕后之人的动机是什么,此案明面上,怕是要以万元结案。”
林知行和宋大皆是惊讶。
林知行下意识追问道:“这是为何?”
孟俞看了林知行一眼,未作解释,起身离去。
面对兄长的困惑,林知夏道:“陛下恐怕更希望此案只是学子之间的私怨,而非涉及朝堂。不管如何,我们传心办案即可。”
林知夏说着,拿起了那四名女童的口供,纸上诉说着诱拐、囚禁、毒打的经历,她不由地攥紧了拳头。
那些人会以食物引诱,又或者以洗衣帮工为名,将面容清秀的女童乃至他们的母亲骗至偏僻院落。
把人绑了之后,会统一送到一起调教。
这四个女童便是来自不同的地方,被抓初期,她们被关进潮虫横生的地窖,稍有哭闹便遭柳条抽打。
饿了三天后,每日仅给半碗掺杂沙砾的稀粥,再告诉这些孩子,她们的爹娘早拿着银子跑了!
再有反抗哭闹者,便会遭遇抽脚心、辱骂双重折磨。
直到她们身心俱疲,变得温顺不敢反抗,方被藏于货船暗舱运抵汴河码头。
由中间人接手,再转手卖给大花这样的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