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弃娘身形一震,眼圈几乎立刻就要红了。
张鹤遥回头看她,心里的喜悦似乎如潮水一般蔓延。
她是在乎他的。
然而下一刻,他就听陆弃娘嘟囔:“你们读书人,果然读的都是同样的书。”
张鹤遥:“……什么?”
“之前萧晏要流放的时候,也跟我说过这句。”
张鹤遥心中的情思,因为这句话而消失殆尽。
好好好。
陆弃娘果然是知道怎么克自己的。
每一次都是!
因为这句话,张鹤遥到离开的时候,都没有再搭理陆弃娘。
小满自然是哭了好几天。
不过小孩子,喜欢和依恋是真的,但是容易被好吃好玩分散注意力也是真的。
加上三丫太会带孩子,小满后面倒是不太哭了。
陆弃娘则和从前一样生活。
该干活干活,该养猪养猪,该带孩子带孩子,一个人就能撑起一个家。
她本来想再多买几头猪,但是因为打仗的缘故,粮食价格飞涨,估计养猪也不是特别划算,所以就打消了心思。
战时有口饭吃就行,谁还想着吃肉那么奢侈的事情。
只有八头猪,养起来就不费劲了。
陆弃娘打猪草,喂猪,各种事情亲力亲为,也不觉得多费劲。
萧晏一直都没有给她写过信。
但是陆弃娘并没有埋怨。
她懂。
萧晏那个人,行事一贯踏实又谨慎。
他既是“死”了,肯定不会“诈尸”。
任何多余的来往,都会增加泄密的危险。
不过这不影响陆弃娘对他的惦记和思念。
这日,陆弃娘提着两大桶猪食,哗哗地倒进猪食槽子里,看着她的八头小猪争先恐后地抢食,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萧晏。
她一边用手里棍子拨开抢食抢最狠的,让吃不上食的猪趁机吃几口,一边碎碎念:“也不知道,都怎么样了。”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虚弱又卑微的声音。
“夫人,您需要人帮忙干粗活吗?养猪也行。”
陆弃娘毫无防备,被吓了一大跳,手里的棍子都差点被吓掉了。
她难免有些不高兴,嘟囔着:“人吓人,吓死人,你是——”
她转头,然后在看清来人模样的时候就愣住了,责怪的话也说不出口。
她面前站着一个老妪,佝偻着身体,极其瘦弱,头发花白。
不过她头发梳得很整齐,身上带着数不清补丁的衣裳,也很干净。
老妪局促地搓着衣角,低垂着头,视线不敢看陆弃娘。
看得出来,她也是鼓足了勇气,才上来和陆弃娘说话的。
“这点活儿,我自己就干了。”陆弃娘叹了口气,“大娘,您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她这样一说,老妪都快哭了。
陆弃娘:“……别哭,你别哭。”
她并不打算往家里收人。
因为现在太乱了,西北她又是初来乍到,家里又有孩子,又有刘俭,真的不敢心软乱往家里捡人。
但是给她口饭,给一把钱,陆弃娘可以。
哪怕这是骗子,她也愿意给。
——是让自己心安,免得日后想起来,总纠结真假。
一口饭,一把钱,她穷不了,对方也富不了。
没想到,老妪竟然哭了起来,而且怎么劝都劝不住,一直哭。
陆弃娘都有些慌了。
“大娘,您别哭,别哭啊。这左邻右舍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您了呢!”
看得出来,老妪极力想控制情绪,但是她真的控制不住,用了将近一刻钟,才略平静下来。
陆弃娘都怀疑,她是不是积攒了半辈子的眼泪,都跑到自己面前哭出来了。
难道她长得,很像对方的什么故人吗?
老妪哭完后终于开口,“夫人,您认识京城周府五公子吗?周家的老太爷,是不是叫周志深?”
陆弃娘愣了下,随后下意识地点点头,“大娘,您是周家的人?”
老妪又哭了起来。
陆弃娘:“……别哭,您别哭了。”
老妪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陆弃娘震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您姓杜?您是五公子的生母?”
天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从前为了帮五公子寻找亲娘,萧晏还特意带着三丫去了一趟金陵,但是一无所获。
没想到,人竟然会在昌州?
这到底是什么缘分啊,让她遇到了。
而且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之前她被人“揭老底”,说她和五公子有不可言说的关系,传得到处都是,所以杜氏才听说了。
而当初陆弃娘澄清自己和五公子的关系,说五公子已经是当朝御史,而且娶了姜仪为妻,这些话,都被杜氏听了去。
杜氏不知道自己当时是靠着什么力气,挤到了最前面,一字一句都不敢错过。
而知道了自己的儿子不仅活着,而且现在还活得很好,杜氏比什么都高兴。
好像大半生的苦难飘零,都得到了弥补。
她也是纠结了很久,才决定来找陆弃娘。
杜氏还拿出来了一枚银葫芦。
再苦再难,她都没舍得把这银葫芦换成钱用了。
这是她和儿子之间,最后的牵绊。
“……这是当年我生下五公子之后,府里老爷怜悯我身世可怜,赏赐给我的。”
她留下了一枚给儿子,另一枚自己带走。
“你怎么没回金陵?”陆弃娘问。
杜氏在金陵,还有丈夫和四个儿子的。
“不想回去。”杜氏哭得眼睛红肿,“再也不想回去了。”
她所经历过的苦难,甚至不敢再回忆。
她跟着商队,来到了西北。
在西北,她嫁了人,又生了个儿子,过了十几年安稳日子。
但是前几年,丈夫和儿子,死于行商路的一场风沙之中。
剩下的家产,被丈夫的族人夺了去。
杜氏孤苦伶仃,靠给人浆洗衣服换点钱度日。
“……夫人,求求您,千万不要告诉五公子。我这样的娘,只能拖累他,活着不如死了。”
她不断地念叨,“我不该来找您的,不该来的。”
可是她控制不住。
她真的很想知道,儿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现在又过的好不好。
母亲对儿子,那是一辈子放心不下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