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市某栋小区楼下。
九栋一单元的花坛边,陈江衡仰靠在铁制沙发上,米白色的休闲裤上坠着几片落叶,他指尖夹着一根香烟,已经燃到了一半。
他微微仰着头,一动不动,目光凝在五楼的阳台上,大人的衬衫跟卡通童装在风中晃动。
保洁阿姨推着清洁车从他的跟前经过,车轱辘故意在他脚边“啪嗒”顿了顿——这是她第三十六次经过这儿了。
她的视线先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半只眼睛,样貌虽普通,却透着一股养尊处优的矜贵。细密胡渣跟无神的双眼,添了几分颓废感。再往下,目光落在其脚边那堆烟蒂上,烟盒大敞着,随意地被扔在地上。
她没敢上前制止他的行为,拉着同伴站在不远处小声嘀咕:“一大早就看到他坐那了,眼睛就没有挪开楼上,你猜他是不是失恋了?”
同事凑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眼里满是八卦:“啧啧,估计是了,你看他那眼神,都快成那望夫石了,指定是被女人甩了,都追到楼下,来都来了,坐在下面干看着有啥用啊?”
保洁阿姨看得兴致勃勃,用胳膊肘捅了捅对方,“咱们打个赌呗,你猜他会不会上楼,谁输的话就帮我今天的垃圾倒了,怎么样?”
同伴扫了眼如同雕像的陈江衡,咬咬牙:“成,我赌他不会上去!输了我帮你倒垃圾。”
保洁阿姨咧嘴一笑:“那我赌他最终会上去,不然那堆烟不得白抽了?”
陈江衡眉毛动了动,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手将指尖的烟蒂往地上一扔,意大利手工皮鞋碾了上去,嘴角扯了扯,忍不住自嘲起来。
想他曾是香江赫赫有名的陈家大少爷,经常挂热搜上的风流人物,踩在云端上俯视众生的人物,一朝之间却从高处狠狠地跌落下来,灰溜溜逃回内陆,生怕被熟人看到他现在的下场。
他离开陈家的那一晚,陈母将一张银行卡塞到他手里,语气带着划清界限的疏离与冰冷:
“江衡,这五百万是我私下给你的补贴,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在外头以陈家的名义行事,你……可以去内陆认回你的亲生父母。”
与银行卡一同塞到他手里的,还有一张薄薄的小纸条,上面清晰地写着他亲生父母的住址。
他刚踏进陈家给他买的那套小房子,一股狭小逼仄感扑面而来,不过一百多平方,竟还没有他以前的卧室宽敞。
他前脚刚落地,陈家的佣人后脚就到了,像是迫不及待地将他的私人物品全部卸下——衣帽间里的高级定制服装,限量版腕表,高定皮鞋…
巨大的落差感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透心凉,意难平,一把将所有的东西扫到门口。
冷静下来后,他才猛然惊醒:他已经不是那个挥金如土的陈家大少了。从前这些习以为常的物件,任意一件都不是现在的他能负担得起的。
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潮水瞬间涌上心头,烫得他脸颊发麻,理智跟自尊心在作斗争,他最终屈服于现实,硬着头皮将东西一件件捡回来。
往后谁还会围着他捧着他?一口一个“陈大少”敬着他?谁还替他鞍前马后?
他活了将近三十年,除了挥金如土,吃喝享乐,什么都不会,一无是处。
以往无比自信的陈江衡,自卑了。
离开香江前,那帮小弟还给他打电话,邀功的语气:“陈大少在哪呢,兄弟们把那个百万女网红约出来了,腰细胸大,长得超正点,包厢已经定好了,好地方,今晚出来爽一爽呗。”
电话那头背景音乐震耳欲聋,喉咙滚了滚,随口敷衍道:“今天不方便,改天再约吧。”
陈江衡盯着银卡卡里的余额,按照以往,这点钱都不够他去澳门玩几把的,现在却成了他的全部家底。香江不过巴掌大,他没脸再待下去,更没有勇气等陈家对外公布“抱错”的消息,让整个圈子里的人笑话他,留住最后的体面。
摩挲着手里的小纸条,他咬咬牙,当即将房子直接挂了出去,幸亏地段不错,房子在两天内,就以两千万的价格交易出去了。
陈江衡揣着新的户口本,按着纸条上的地址,找到了这个小区。他想看当年那个狠心将他交换的亲生母亲,究竟长什么样?又忍不住揣测,那个本该金枝玉叶、却替他在村里吃苦的陈家大小姐,是不是已经被陈家人接回香江?
陈江衡整了整衣襟,站起身,朝不远处的保洁阿姨招了招手。保洁阿姨一边偷瞄他一边低头跟同伴窃窃私语,余光忽然瞥见招手的人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心里一咯噔:该不会是刚才两人在背后嘀咕人家,被听到了吧?
她不由攥紧了手里的扫帚,一步三回头地挪过来,脸颊微微泛红,脸上神情讪讪:“先、生,你找我啊?”
陈江衡没有多言,利落地从口袋里抽出两张钞票,微微抬着下巴示意散落在地上的烟蒂:“麻烦清理下。”
保洁阿姨愣了愣,下一秒,忙不迭摆手:“不用不用,这是我的分内事,哪能收你钱?”
陈江衡皱眉,这人怎么不识趣?
他想起以前在香江,给服务员小费,哪个不是开开心心地接过,哪有人把拒绝这好处?
他抿了抿嘴,直接将钱塞进她粗糙的手里,随即利落地转身,大步朝电梯口走去。
保洁阿姨低头看着手里的百元大钞,惊慌地朝同伴投去求助的目光:“这钱……我收下没事吧?”
同伴快步凑过来,眼里满是羡慕,戳了戳她的胳膊:“有钱干嘛不收,瞧那男的,细白嫩肉的,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这是小费吧。”
保洁阿姨闻言,眼里闪过欣喜,这“小费”比她一天的工钱还要多,猛地拍向大腿:“你看他往电梯走去了,我就说他会上去的,你输了,今天你帮我倒垃圾,我待会给你买奶茶。”
同伴探头望向电梯,只瞥见那道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闭合的电梯门口,不悦地撇撇嘴:“好吧,愿赌服输,奶茶我要加双倍珍珠。”
五楼,五零一房。
陈江衡骨节分明的指尖悬在门铃上方,正要按下,“啪嗒”一声脆响,门竟从里面被人推开,两人贴脸撞个正着,同时愣住了,不约而同地往后踉跄了两步,都被猝不及防得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