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踩着一地名为自卑、纠扯、痛苦的尖刀,慢慢地、义无反顾地朝朝晕走过去,语气不能用冷来形容,那是一种破碎:“……小姐,洛先生说,他打不通你的电话,要我告诉你——”
他深吸一口气,嗓音带着本人不曾发觉的苦:“要好好准备明天的宴会。”
居然是她不搭理他了,没有一句话回他,却有一只手骤然握紧他的手,两种凉,温凉和冰凉,相撞相融,两个截然不同的国度在合并。
在浓黑的深夜中,瞳孔里消融不开的温度终于可以发酵,每一次颤抖都是无风的暴雨,伤人的自裁。
宿岐还未开口,猛地一个力道,他没有防备,居然被她一个小姑娘给扯得跌进沙发里,深陷其中。
他还没有从她这么大的力气中回过神,又有冷凉的花香混入他的鼻息,带有温度的躯体贴了上来,几乎是新生的太阳的滚烫。
有一双手撑在他头部两侧,他怔怔抬眼,看到的是一双极致认真、极致自尊,又极致脆弱的眼眸。
“我不喜欢他。”
和那个湿淋淋的夜晚一般微浓的鼻音。
这个“他”的身份不言而喻。
“我喜欢的是你呀,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你非要我说的这么明白吗?”
她突然哭出声来,有星星一颗一颗砸上他的脸,明明就是一块块陨石,几乎把他撞得粉身碎骨。
谁更痛,不知道;谁更爱,不知道;谁最煎熬,也不知道?就这样,痛着,爱着,煎熬着。
不要这样——
你离挣脱我、永远幸福,明明只差最后一步了。
宿岐颤颤巍巍地伸手,捂上她的眼睛,又有星星砸在掌心,烫出一个洞来。
“小姐——”他哽着喉咽,弱声地说,像是请求:“不要说了,不要胡说。”
别喜欢我呀——别对我这么好呀——
你让我怎么办?明明熬过最后一个月就能彻底摆脱这个世界了,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朝晕吸了吸鼻子,最后问一句:“你能、留下吗?”
只有两具躯体在漫无目的地哭泣,没有誓言,没有肯定,甚至没有回答。
问留下的是她,实际上痛苦着离不开的是他,但是两个人都不知道——无知着,其中一个笨拙到连爱都意识不到,因为他根本没体会过。
“混蛋!你到底凭什么不接受我!”
朝晕突然高声骂了一句,拉开他的手,埋首咬上他的脖子——最脆弱的地方,也是没有对她设防的地方。
有泪液淋洗他的脖颈,似乎要把嶙峋洗得肥沃,却又经历了一轮更甚的贫瘠,他的生命要被这么几滴水溺死了。
“你拒绝我?你非要拒绝我是吗?”
宿岐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他干死的一双眼里,居然蓄起了小小的湖泊。
有星星沤在湖里,又从眼角滑落,再坠入深不见底的渊薮——沉寂的黑夜。
快了,小姐。
熬过今天,熬过明天,你会得到我的所有,我的肉体一死,我的财富,我的灵魂,我的精神,通通都是你的。
我不是在拒绝你,我是在拒绝未知,拒绝未来。拒绝在不远的将来,一定会降临的、你对我的拒绝。
——
艳阳天,朝晕一大早就被人拉去做造型,他们两个没见一面,宿岐回了自己的家。
艳阳天,艳阳天。
真好的日子。
准备好久了的锋利的手术刀终于重见天日,被放在了浴缸旁。
他花了半天的时间把没有读过的书读完,又像神经了似的,来来回回地把他和朝晕的聊天记录看了很多遍,慢慢地弯起眼睛,慢慢地笑,又看着那个备注,慢慢地发呆。
时间如梭,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差不多黑了个完全,乌沉沉地铺开,活生生的黄泉路。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往浴室去,但刚拿起手术刀,又突然想起有大事没有做,把刀一放,又跑进卧室,铺出一张纸,盯着一大片空白看了好久,最后什么也说不出,笔下只能钝钝地写几个字——
“都是你的。勿念。
我已经没有自由了,你要自由。”
拿出信封,把卡和这张纸一并放进去,拍了张照片,想要去寄信,但是又怕信封兜兜转转落不进她手里,最后只能在桌子前面发呆。
他变笨了,成了一台老旧的、生锈的机器,把最简单的事情搞得最复杂。
“啪嗒”一声,信封上砸下来了两颗泪珠。
泪珠的主人又颤颤地捂脸,全然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这个时候,在最接近死亡的时候,突然发觉自己和一般人一样,有恐惧作祟。
但是又不太一样,他恐惧的东西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只是因为看不见一个人,看不见她的眉眼,她的笑,看不到她有没有好好幸福。
那他应该怎么办?失去的早就失去了,拒绝的早就拒绝了,旎爱罗恨通通要死在今天晚上——
“扣扣扣”
三声敲门声,把将要把他吞食的黑吓得退散。
宿岐捂着脸的手一停,回过头去,视觉中心是一把火,一扇门。
“扣扣扣”
酒壮怂人胆吧,朝晕见没人来敲门,心里更恼了,拍门的声音更大,就在她准备第三次拍门时,忽地开了。
她穿着香槟色的礼裙,脸上的妆花了不少,瞪着迷蒙的眼睛看向来人,听到了呆滞、凝涩的一句“朝晕”。
又犯规,这个时候怎么不叫小姐了?为什么叫她的名字?
朝晕想要开口质问,但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她一掐腰,吸了吸鼻子:“我就是来告诉你,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一点也不!我扔下宴会,跑这么远过来,就是告诉你,我不喜欢你!”
“……”
“好。”
男人的嗓音和以前一点也不一样,苦苦的,但是朝晕听不出来了。
就这么一个字,让她觉得非常委屈, 她放下手,双眼发直地看他,忽然一撇嘴,捂上脸:“你一点也不喜欢我是不是?一点也不?就是不喜欢,从来不喜欢,你瞎了眼,看不到我的好是不是?”
她没有给对方回复的时间,又哭着继续说:“我也想不喜欢你呀——我也想说,你一点也不好。但是,但是你就是很好呀,我就是喜欢你,你拒绝我,我还是喜欢你,你变得不好,拒绝我,我还是喜欢你。”
“站在这里的是不好的你,我依旧喜欢你。”
“你眼瞎!你不喜欢我就是你眼瞎!”
朝晕抹着眼睛,越抹越想哭,最后只能弱弱地吸着鼻子,不想被发现自己哭了。
一阵尖细、颤抖的沉寂之后,他们之间的那帐纱,突然破了一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