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老爷端茶动作顿住,看向许柔筝。
“你这话从何说起,冯氏许你的嫁妆,跟我们威国公府有什么干系?我二弟早与她和离了。”
许柔筝眼中瞬间蓄满泪水,纤弱的身子微微发颤。
“大伯这话,是要逼死筝儿吗?母亲她已经去世了,如果她还在世,即便和离也会把嫁妆还给我的。”
说罢,她忽然跪倒在地,朝着外头院子重重磕头。
“母亲啊!您在天之灵看看,您亲口许诺的嫁妆,如今竟无人认账了!”
广平侯见状立即拍案而起:“岂有此理!堂堂国公府竟要赖一个弱质女流的嫁妆?”
孙争言适时帮腔:“侯爷息怒,想来威国公府绝不是这个意思。”
他转向许大老爷,意味深长道:“不过许大老爷,筝儿毕竟在贵府养了十年,若传出去说国公府苛待养女,恐怕不好听。”
许大老爷拄着拐杖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冷笑一声:“孙大人这话说得有趣,许柔筝从前是我家养女,那只是对外说得好听,实则她既没上族谱,也不被我们家人认可。”
“何况她杀害范家公子,恶行累累,即便传出去,世人议论的也是她的狠辣,跟我们威国公府毫无关系。”
说着,他话音一转:“再说了,冯窈窕这个编撰谣言欺负自己女儿,从而被休弃的毒妇说的话,我们许家为何要认?嫁妆是她许诺的,那你们应该自己去找她要。”
找她要?难不成要去地府吗?
许柔筝闻言脸色煞白,身子晃了晃,仿佛随时要晕倒。
孙争言连忙扶住她。
广平侯更是皱眉,怒目圆睁:“你怎敢这么不给面子?”
“侯爷明鉴。”许柔筝趁机拽住广平侯衣袖,泪珠簌簌落下,“筝儿不求什么富贵,只求讨个公道,那十八抬嫁妆里,还有我生母留下的遗物啊,是我当初一起带进国公府的。”
她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
“这是当年夫人亲笔写的嫁妆单子,白纸黑字写着呢。”
许大老爷眯起眼睛。
分明就是临时伪造的。
难道他们今日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敲诈点东西回去?
却在这时,孙争言拦在广平侯和许大老爷中间。
他皱着眉,似乎无奈道:“如果许家当真不想兑现承诺,我们也毫无办法,不过筝儿生母的遗物,总该还给我们。”
许大老爷双手打在拐杖上,眼神漠然:“我不知你们说的东西是什么。”
孙争言使了个眼色给许柔筝。
便见许柔筝轻轻擦了擦眼泪,弱弱地说:“是个巴掌大的妆匣,里面放着三根金钗和一对玉镯,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但对我而言是个念想,恳请国公府归还。”
丁管家这时上前作揖:“当初夫人的东西,老爷都让人整理打包,连夜送回冯氏祖籍冀州了,小姐即便来找我们要,我们也是没有的。”
甚至,他还补充了一句:“老爷知道夫人曾收买乞丐编撰大小姐的谣言,十分恼怒,夫人的房间都下令推倒重建了。”
威国公有多咬牙切齿,可想而知。
孙争言心里闪过一道疑惑。
威国公的性子他很清楚,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怎么会因为女儿被造谣就大动肝火?
除非是他知道了更多的事……
孙争言不敢深想下去,广平侯却已经有些不耐烦:“许大老爷,本侯今日登门,原是想全了两家的体面。”
“筝儿与犬子的婚事已定在六月初六,虽是纳妾,可本侯邀请了诸多贵人莅临,若威国公府愿意归还嫁妆,就当你们认下筝儿这位养女,往后咱们两府必定会多多亲近。”
广平侯略微低声:“以后国公爷在朝中的事,本侯也会极力帮衬的。”
京城中大多权贵门阀都是如此。
互娶互嫁,渐渐地形成盘根错节的一张网。
“侯爷此言差矣,”许大老爷不紧不慢地道,“她既已认祖归宗姓了冯,又蒙侯爷青眼,实在不必再攀我们许家这门旧亲。”
“你……”广平侯没想到,竟有人如此不给他颜面。
就在这时,孙争言的小厮匆忙跑进来,还被门槛绊了下,扑通跪倒在地。
孙争言训斥:“冒冒失失的,讨打?”
小厮语气有些慌乱:“老爷,咱们府上来了好几个和尚要钱,说您答应给他们银子,让他们配合您办事,可……”
话没说完,孙争言已经变了脸色。
“住口!”他急忙打断,余光瞟过其余几人的面孔,“这里是威国公府,岂容你胡言乱语。”
言罢,他已是背后起了一层冷汗,却还强装镇定。
只见孙争言拱手,对许大老爷道:“家中还有要事,既然威国公今天不肯出面,那就先作罢。”
广平侯也果断站起身,利落甩袖:“你们许家功劳显赫,可也不能如此目中无人,需知独木难支,何必做绝?”
他负手离去,孙争言紧紧地跟在后头。
许柔筝离去时,又看了偌大的威国公府一眼,眸光深处闪过贪婪。
早在许撼山被封为威国公,成为九代世袭的爵位以后,她就盯上了这个家。
以后一定有办法是她的。
他们走后,许大老爷去了威国公的院落。
方才关键时候,春云拦住了要去动手的威国公,派嬷嬷请来了大老爷。
许靖央搬走之前,也曾叮嘱许靖姿等人,要她们看着威国公,别让他做出连累大家的事。
这会儿,许靖姿正负责盯着威国公,春云在旁边劝他消气,威国公仍是一脸铁青。
许大老爷入内,将孙争言等人的来意说了。
威国公闻言,一脚踹倒脚边痰盂,气得胸口起伏。
“不要脸的东西,他们还敢来勒索上了?都怪你们!非拦着我,不让我教训他,可恨!”
许靖姿说了句:“二叔要是惹麻烦,阿姐肯定会生气。”
她搬出了许靖央,威国公气焰顿时消除大半。
他嘀嘀咕咕,眼神晃动,最后道:“赶紧把这事告诉靖央,她再不动手,我这个做父亲的,就先被那几个奸人气死了。”
赶回府的孙争言,还没进门,就看见几个家丁围住了几个光头。
只一眼就认出,这确实是当初他找来的那些假和尚。
当初威国公来抓奸,这帮人跑了,孙争言曾想过派人去灭口,谁料这些人竟藏了起来,死活找不到。
现在还敢送上门!
就在孙争言正要喝令家丁将人捆起来时,朱漆大门内突然传来一阵环佩叮当之声。
孙夫人扶着丫鬟的手款款而出。
“这是怎么回事?”
孙夫人蹙起描画精致的远山眉,目光凌厉地扫过那群衣衫不整的假和尚,声音虽不高,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在我孙府门前撒野?来人,去官府请衙役来!”
那为首的假和尚见她这般气派,先是一怔,随即梗着脖子嚷道:“夫人要报官正好!咱们就去衙门说道说道!”
“孙大人雇我们假扮和尚,替他遮掩与人私会,说好每人五十两银子,如今不但赖账,还要杀人灭口!”
他转头朝同伴们一挥手:“横竖都是死,今日咱们就豁出去了!”
这番话犹如一道惊雷劈下,孙争言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连嘴唇都变得灰白。
他下意识看向孙夫人,只见她神情僵住,忽而转过头,朝他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