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临舟隐在阴影里的眉峰骤然蹙起。
他张了张嘴,却又欲言又止。
林穗穗没看他,继续道:“还有学校里的那些留言,如果你觉得给你添麻烦,我会主动澄清的。”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陆临舟的声音沉下来,喉结滚动两下,面部睡衣之下的肩胛骨微微绷紧。
林穗穗的视线略过陆家老宅的一切,这里都是他们留下过各种记忆的地方。
但那记忆却成了谁也不能提及的禁忌。
她声音轻飘飘的,应道:“就是想感谢你帮我们。”
陆临舟面色愈发沉了,他明明是来找她说其他事的,却一上来就被泼了冷水。
“林穗穗,你……”
他话才刚说出口,就被后院传来刘新秀的喊声给打断了:“穗穗,你帮妈看看,这是怎么弄的?”
林穗穗起身,没看陆临舟的眼睛:“来了!”
陆临舟偏头望着她的背影,发尾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可他明明记得在柳湾村时,他从背后看她,她的发辫总是一翘一翘的,能看出她的愉悦快乐。
堂屋昏黄的灯,“噗”地晃了晃,将林穗穗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在林穗穗进去的瞬间,突然毫无征兆地灭了。
……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赶早去镇上办了证明。
材料交上去,就只需要等结果了。
走出来后,林穗穗伸手,掌心朝上,没有犹豫:“把铜锁给我。”
刘新秀的手在布兜口顿住,目光飘向低头抽烟的林为翔。
林为翔敛着眼睛,没说话。
林穗穗见他们仍是那副不积极、想要推诿的样子,径直开口道:“如果你们还要拉扯,我现在还可以去撤销材料。”
“别别别!”林为翔慌忙掐灭烟头,火星溅在裤脚。
林为翔手肘捅了捅刘新秀的腰,鞋尖碾过地上的烟蒂:“给她,赶紧给她!”
刘新秀叹了口气,刘新秀从布兜里掏出个木盒子。
铜锁在盒子里发出轻巧的碰撞声。
林穗穗立刻将盒子拿过来,盒盖上的铜扣有点生锈了。
她拇指按在扣环上轻轻一推,“咔嗒”声里盒盖弹开,露出铜锁。
铜锁边缘刻着缠枝纹,锁梁顶端刻着极小的“陆”字,积着几十年的灰垢。
林穗穗指尖抚过锁面,触到几道细浅的划痕。
这铜锁是柳湾村的“规矩”,几乎是象征着宅基地与耕地的所有权。
以后,陆家的地就是她的了。
林穗穗深吸一口气:“陆家的房子暂时给你们住着,里面的东西别碰,住到地分下来,房子建成搬进去。但是如果你们再来省城,就搬出陆家,土地我也会收回。你们好自为之。”
————
舒佳凝推开宿舍门时,额前的发丝被汗水黏成绺。
宿舍里,张晓莉正往搪瓷缸里泡麦乳精。
见是舒佳凝回来了,手里的勺子“当啷”撞在缸沿:“佳凝?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坐轮渡去首都吗?”
“陆临舟……”舒佳凝扶着门框喘气,指尖抠进木质门板:“他今天下午来军校训练了没?”
张晓莉的手顿住,麦乳精粉末撒在桌上,表情有些为难。
就那一眼,舒佳凝就明白了,陆临舟不在军校:“他不在,是吗?”
“嗯……”张晓莉赶紧安抚道:“但是说不定是因为别的事呢?你也别想太多!”
“他回村里结婚了是吗?”舒佳凝打断她,声音像绷到极致的琴弦。
张晓莉偏开视线,喏喏道:“可能有些人……是这么说的吧……”
喉间泛起咸涩,舒佳凝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她在港口认错人的时候,就知道的。
陆临舟回村结婚了,他不要她了。
张晓莉欲言又止,看见她攥紧的拳头,她还要说话,舒佳凝已经抬手擦去眼角的泪,转身出去了。
张晓莉喊她:“佳凝,你干嘛去?”
“有事。”
舒佳凝扔下这两个字,就一路小跑到主任办公室去了。
推开主任办公室的门,空军蓝的窗帘被风吹起,露出墙上“为人民服务”的标语。
陈主任从文件堆里抬头,眼镜滑到鼻尖:“舒佳凝?你不是去首都面试了吗?”
即使首都文工团这件事,是舒佳凝以前最梦寐以求的事。
但此刻,她不断地听到别人提及,却有些心烦了。
“陈主任,我想问您。空军和海军的联合学习的事。”舒佳凝挺直脊背,眼睛泛着倔强的红:“我还能参加吗?”
陈主任放下钢笔,疑惑地看着她:“你上周刚拒绝了邀请,专攻首都文工团了,现在怎么又问这事儿了?”
“我愿意去。”舒佳凝向前半步:“您让我去吧!”
……
回省城的路上,林穗穗和陆临舟两人一路上都没有怎么对话。
由于是临时买的火车票,陆远国和周瑾园没有来接。
两人坐班车回到船厂大院,已经很晚了。
才刚走进院子,周瑾园似乎是听到外头的动静了,便迎到门口。
见两人回来,周瑾园又惊喜,又担忧:“临舟回来了!回来了!”
她的目光扫过林穗穗手中的帆布包,落在包侧鼓起的木盒上,没有多问。
陆临舟见陆远国也跟着出来,朝着他们微微颔首:“爸,妈。”
周瑾园有些警惕地问陆临舟:“临舟啊,回去办事都还顺利吗?”
“嗯,顺利。”陆临舟应道。
林穗穗知道周瑾园在担心什么,开口解释:“周姨,陆叔,事情都已经办好了,算是补办了我和临山的结婚证。多亏了临舟知道陆家的一些情况对答如流,才算是蒙混过关了。”
闻言,周瑾园这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她是真的怕陆临舟犯糊涂假戏真做,回柳湾村跟林穗穗去办结婚证明……
正这时,正要下班回家的于婶,目光落在林穗穗身上,开口道:“对了穗穗,今天有个姓吴的同志给你打过电话,让你回来第一时间联系他,他要来找你。”
陆临舟脚步一顿。
“哦,好,谢谢于婶。”
林穗穗随口应了声,却觉得有一道有存在感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眼,看见陆临舟下颌线绷成冷硬的直线,瞳孔在灯光下微微收缩,泛着沉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