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凝毫无反抗之力。
她被困在车厢内,直到天光破晓之时,她发现马车已经走到了京城。
谢云璋没急着带她回宫,反倒将她安置在一个别院里。
玫珑园,是一处江南风格建筑的别院,曲水亭桥,绿影盎然,风流雅致。
沈凝看着这熟悉的风格,便想起了师父。
玄静大师将她带走之后,便养在这样一处院落里,让她衣食无忧,教她读书,学天文地理,五行卦术和医学。
谢云璋将她抱到了主院落里。
沈凝的双脚久未沾地,猛地落下来,双腿软的她朝一边倒去。
谢云璋就在她身边扶着,沈凝熬红的双眼里,揉进了清冷的光,她没有给过谢云璋一个好脸色,此刻也不会感激他。
她撇开谢云璋的手,脚步虚浮挪进屋内。
谢云璋夜里依旧拥她入眠,两人姿态亲密,沈凝枕着他的胳膊,却不肯同他说一句话。
谢云璋在回来的一路上,每天都在她身上努力,似乎有一种病态的执念。
他把手放在沈凝的小腹上,嗓音低哑又眷恋,“快到第八年了,阿凝,你还会想她吗?”
沈凝沉静安稳。
她原本以为,无论谢云璋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会再轻易的被他激起情绪的波动。
她如今心里真正在乎的,除了百姓,便只有谢锦奕。
可谢云璋提起‘她’,她眼中便是无尽的悔恨和自责。
沈凝咬住唇舌,拼命的忍着眼泪和悲恸。
谢云璋发现她的抽噎,低头掰开她的嘴,他怕她咬伤舌头,还把自己的手指伸进她嘴里。
沈凝一口便咬住了他的手指。
“嗯……”
沉重的咬合力,穿透皮肉,把疼痛钉在谢云璋的指骨上。
谢云璋的声音也颤抖起来,“阿凝,朕不知道,你的怨气有这么重。”
八年前孩子没了的时候,她连哭都是闷声不响的。
泪水是沉默的。
她的悲伤也是。
沈凝推开他,凄楚破碎的眸带着怨愤的泪水,“身为皇后,戴着重重枷锁,沈凝哪有资格怨,哪有资格恨?便是所有朝臣都反对,说我女儿是因为天象灾厄才保不住,我也不能为她辩解一句!
她不能以公主之礼下葬,谢云璋!皇上,你还记得吗?”
那个失去的孩子,几乎带走了她半条命。
她多年积劳成疾,又体虚气弱,所以怀着头胎的时候,百般不适,加之司天监预言,说她的孩子命中带煞,跟她一样,所以她生不下来。
她的夙夜忧寐,最终是没能保住她。
一个成形的女胎。
若是能生下来,就是皇室的第一位公主。
很可惜,她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而背负着灾厄之命,她连封号都没有,更没有入皇陵的资格。
小月的那段时间,她这个皇后都几乎熬不下去。
是太后娘娘亲自照拂她,为她调理身子,日日开导她,让她从悲伤中走出来,她才打起精神,继续承担着皇后的重责。
她精心调理好了身子,也许是足够幸运,在第二年就顺利生下了谢锦奕。
作为皇室的第一位皇嫡子,谢锦奕生来便是祥瑞又幸运的。
谢云璋有了嫡子稳固朝纲,她皇后的地位,也无可替代了。
再也没人敢说她不详,众人也都渐渐忘记了,在谢锦奕出生之前,她还失去了一个可怜的女儿。
谢云璋手指痛的麻木,他却无法辩驳。
他宁愿沈凝将这股悲愤倾泻出来,宁愿她大骂他,恨他。
他不愿她再藏匿于心中。
沈凝咬破了谢云璋的手指,许是咬伤了他的指骨,他的手指还一直僵硬着不能动。
沈凝懒得去替他处理伤口,她疲惫的倒下,希望在梦里,能见一见她可爱的女儿。
谢云璋没起身处理伤口,他拥着沈凝一同歇息,第二日起床手指僵硬不能动,召太医来的时候才发现,他这食指骨折了。
“皇……皇上,您这伤也太严重了,会影响御笔朱批,起码要一个月才能恢复好,这……这是怎么伤的?”
吴院正被紧急召来这个别院给谢云璋看伤,人都吓的结巴了。
老天爷啊。
这可是他们皇上,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伤帝王龙体?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啰嗦,替朕包扎就是。”
谢云璋神色冷淡,瞥了吴院正一眼,吴院正便心头一凉。
他一句话不敢多问,专心包扎上药,还叮嘱谢云璋,“皇上这伤切不可沾水,不能用力,近日……最好也不要拿笔。”
否则恢复的不好,他也是要掉脑袋的。
谢云璋嗯了一声,让姜忠送他回去了。
他这伤要养,但每日的奏章还是要批阅的,用左手也不是不行。
但与沈凝的亲近,也许要费力些了。
沈凝被他幽闭在此处,联络不上任何女卫,跑也是不可能跑出去的,只有晚上谢云璋忙完了来找她,她才有些事情做。
她看到身躯健壮覆压上来的男人,一想到他要做的事,她便下意识厌恶。
谢云璋包扎过的手指从她眼前抚过,沈凝眼神冰凉,“皇上日日务政,若是再伤了另外一只手,只怕要耽误朝政了。”
“你忍心?”
“为何不忍?”
对现在的沈凝来说,谢云璋就像一个施暴者。
他毫无顾忌的索取,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他从来不考虑她的感受,她便是给他一刀,也没什么错。
谢云璋看着她冷淡的古井无波的脸,内心生出一丝卑微。
他自出生起,便未求过任何人。
他更不知道,求人是个什么滋味。
但此刻眼前的沈凝,让他折了帝王的骄傲,弯腰低头,趴在她耳边喘息,“阿凝,别伤朕,朕想跟你再要个孩子,我们再生个女儿好不好?”
他终于说出自己真正的目的,心底也好似能松快一些。
他想到这样的话,可能会引起沈凝剧烈的反抗,挣扎,甚至会继续恨他。
可他既然打定了主意,就一定要做到。
八年了,他们的女儿,该回来了。
他趴在沈凝耳边,心脏的跳动声,能够听的很清晰。
可沈凝既不反抗,也不骂他恨他,她只是很无奈的笑了笑,“谢云璋,你以为女儿会想回到你我之间吗?”
他真的以为,世间一切都会如他所愿?
谢云璋身躯僵硬。
他在掌控沈凝的同时,沈凝也能给他沉重的一击。
这一夜,风平浪静,两人同睡在一张床上,却没有给对方任何干扰。
谢云璋第二日便回宫了。
他把春熙送了过来照料沈凝。
春熙一年多没见沈凝,再次见面热泪盈眶,跪在她面前好生哭了一通。
“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娘娘了,娘娘凤体无碍,奴婢实在为娘娘高兴。”
沈凝看到她哭红的眼睛,只觉得心头的无奈更多一重。
她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的。
不过春熙一直在宫里待着,她对谢锦奕的情况定然很了解,必定知道的比她多。
“起来吧,同我说说奕儿的情况,这一年多,他定然长高了,也壮实了吧?”
春熙听沈凝这么问,立刻抹了眼泪站起来,很认真的回话。
“太子殿下赐封东宫,无上荣宠,宫中上下都格外敬重,殿下身体康健,无论是文采还是骑射,都是无出其右的,如今唯有崔小公子常陪着,能与殿下相较。”
“凌源也开始习武了吗?他的身体恢复的如何?”
沈凝眼里揉进了一抹关心。
她这一年多在夷陵开药堂,也是有专门研制小儿出生弱症的,在夷陵已经救治过不少小孩子了,他们如今长成的都还颇为康健。
只是她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来给崔凌源救治。
这孩子心思敏捷,又一直代替她陪在奕儿身边,他该有个更好的身体才是。
“崔小公子还是时常用药吊着身子,但已经能上马握弓弦了,他与殿下时常跟清欢在一处,清欢懂得辨识药材,跟殿下和小公子相处,也伺候的贴心,很是关心小公子的身子。”
春熙仔细说着。
她提起清欢,沈凝倒是很好奇,“我听说他是奕儿和凌源从夷陵带回来的,可她的身世查实没有问题吗?奕儿和凌源都很喜欢她?”
春熙谨慎道:“清欢的身世很简单,皇上和崔大人都多方探查过,只是山村之女,不得家中宠爱,才会被殿下带回来,因为她生性活泼灵动,嘴又乖巧,所以殿下和崔小公子都爱带着她伺候,此前两人还曾争过她。”
“争她?”
沈凝更好奇了,“他们两个谁争赢了?”
“娘娘您是不知道,两位斗的天昏地暗的,都累趴下了,还没决出个胜负来,最后还是皇上做主,让清欢选,愿意跟在谁身边伺候,便跟在谁身边。”
“清欢选了奕儿?”
春熙掩唇轻笑着,点了点头,“是,那小丫头是个头脑清楚的,她说是殿下带走她,她此生便只忠心于殿下一个人。为此,殿下像是打了胜仗一样,好几日都是神采奕奕的,连守夜都要清欢在寝殿伺候。
那几日,崔小公子都不爱入宫了,是清欢又亲自去请他入宫跟殿下对弈,他们三人,才重新交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