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
寝殿的门被轻轻推开，小林子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雀跃，声音也比平时高了些。
“爷！宫门那边都安排妥当了，护卫和随行人员已经集结完毕，咱们可以出宫了！”
苏妲己正埋首于一堆木屑之中，闻言头也没抬，右手稳稳地握着刻刀，在最后一块小木件上小心翼翼地游走。
刀锋过处，细密的木花簌簌落下。
“再等等，就差最后一点了。”
他全神贯注，声音有些闷闷的。
这把蝴蝶刀比上一把他自己瞎琢磨的那把要精巧得多。
托小林子的福，找来的木料是上好的檀木，质地坚密细腻，色泽沉穆，还带着淡淡的幽香。
刻刀也是崭新锋利的，用起来得心应手。
他几乎是废寝忘食地投入其中，连即将到来的出宫玩耍都被暂时抛到了脑后。
小林子站在一旁，看着自家主子那副专注认真的模样，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
这位“爷”的心思，还真是难以捉摸。
前一刻还因为要等一个时辰而抓心挠肝，这一刻却为了手里的木头玩意儿，连出宫都不着急了。
他也不敢催促，只好耐着性子，安静地侍立在一旁，目光落在苏妲己灵巧的手指和那渐渐成型的物件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内只剩下刻刀划过木头的细微声响。
苏妲己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屏息凝神，小心地处理着最后的连接和打磨。
终于，随着“咔哒”一声轻响，最后一个部件完美地嵌入了预留的卡槽。
苏妲己停下动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的成品。
这是一把造型流畅、结构精密的木质蝴蝶刀。
刀柄由两片对称的檀木构成，表面打磨得光滑温润，边缘还刻着简单的回纹。
轻轻一甩，两片刀柄流畅地分开、翻转、合拢，模拟的“刀身”——一块同样由檀木削成的扁平木片——则在其中灵巧地闪现、隐藏。开合之间，关节严丝合缝，动作如行云流水，竟带上了几分赏心悦目的韵律感。
“成了！”
苏妲己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举起手里的蝴蝶刀，对着光线仔细端详，眼中满是得意和满足。
这手艺，简直是大师级别的！
他把玩了两下，感受着木柄在掌心翻转的顺滑触感，越看越喜欢。
“好了！走，咱们出宫！”
他将宝贝蝴蝶刀往袖子里一揣，动作麻利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期待。
小林子见状，连忙应声：“是，爷！马车已经在宫门外候着了。”
苏妲己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飘起来。
憋了一个早上，终于可以出去放风了！京城，本皇妃来啦！不是......本公子来啦！
苏妲己揣着新刻好的宝贝蝴蝶刀，脚步轻快地跟着小林子往宫门方向走。
一想到马上就能出宫，呼吸到外面自由（或许还有各种小吃摊）的空气，他就觉得整个人都快要飞起来了。
这皇宫虽好，可终究像个华丽的笼子，憋得慌。
然而，当他兴冲冲地绕过最后一道宫墙，看清洪武门前的情景时，那雀跃的心情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凉了半截。
乖乖……这是什么阵仗？
只见宽阔的宫门广场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左边一列，是身着统一赤色劲装、腰佩长刀的女侍卫，盔甲擦得锃亮，一个个神情肃穆，眼神锐利，粗略一数，少说也有五六十人。
右边是些青衣小帽的宫人和仆役，也站得整整齐齐，手里捧着、推着各种箱笼物件，仿佛不是去逛街，而是要去搬家。
几辆装饰虽不奢华但明显是宫中规制的马车静静地停在队伍后面。
苏妲己脚步一顿，脸上灿烂的笑容僵住了。
他下意识地扯了扯小林子的袖子，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这……这都是跟着本宫的？”他原本以为，顶多就是几个侍卫加个小厮，坐辆不起眼的小马车，悄悄溜出去转一圈呢。
小林子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此反应，低声回道：“爷，陛下吩咐要确保您的安全，所以……”
“可这也太……”
苏妲己嘴角抽搐，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这也太夸张了吧！
两百多号人跟着他去“采买些喜欢的玩意儿”？这是去采买，还是去打劫啊？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女帝陛下故意搞这么大阵仗，让他根本没法好好玩。
一想到被这么多人前呼后拥地围观，他就觉得头皮发麻，刚升起的兴致顿时消散了大半。
就在他腹诽不已的时候，那队侍卫中走出一个身材高挑、肩宽背直的女将。
她穿着与旁人略有不同的银色镶边甲胄，面容算不上绝美，但轮廓分明，眼神沉静锐利，行走间自有一股英武之气。
女将走到苏妲己面前几步远处站定，抱拳躬身，声音洪亮：“皇妃，您来了？属下禁卫军副统领杜嘉，奉命负责护卫您此次出宫采买事宜。人员车马均已齐备，请问现在可以出发了吗？”
被人称为“皇妃”，苏妲己心里又是一阵别扭，但眼下也顾不得计较这个。
他看着眼前这位气势十足的女统领，又扫了一眼后面那庞大的队伍，努力挤出一个还算得体的微笑：“嗯，有劳杜统领了。那……那就出发吧。”
或许是他的笑容太过晃眼，又或许是这位深居宫中的“皇妃”实在少见，杜嘉在听到他的回答后，竟然微微怔了一下，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波动，连带着后面一些女侍卫的目光也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带着几分惊艳和好奇。
整个场面安静了一瞬。
苏妲己被这突如其来的注目礼搞得更加不自在，他眨了眨眼，有些迷惑地看着对方：“统领？”
杜嘉立刻回过神，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赧然，随即恢复了之前的严肃干练，她清了清嗓子，再次抱拳：“属下失仪。请皇妃上车。”说着，她侧身让开通路，指向队伍最前方那辆看起来最舒适的马车。
苏妲己暗自松了口气，赶紧在小林子的搀扶下，低着头快步上了马车。
这阵仗，还是赶紧走吧，太吓人了。
车队缓缓驶出宫门，融入京城熙攘的街道。
苏妲己坐在马车里，感觉像是被装在一个移动的盒子里，外面是喧闹的人声和琳琅满目的街景，里面却只有他和同样有些拘谨的小林子。
他悄悄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窥探。
宽阔的青石板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招牌幡旗迎风招展，叫卖声、说笑声、车马粼粼声，汇成一股鲜活的热浪，扑面而来。
这才是人间的烟火气啊！苏妲己看得眼热，心里痒痒的，恨不得立刻就跳下去，汇入那川流不息的人潮。
可一想到后面那黑压压一片、如同乌云盖顶的女侍卫，还有那些亦步亦趋的宫人，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哪里是出来玩，分明是把皇宫的排场搬到了大街上。
他叹了口气，悻悻地放下车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袋里那把新刻的蝴蝶刀。
就在这时，一股浓郁香甜的气息顺着车窗缝隙钻了进来，霸道地占据了他的嗅觉。
是糖炒栗子！
还有烤红薯的焦香！
苏妲己的眼睛瞬间亮了，肚子也适时地咕噜了一声。
他再次掀开车帘，果然，不远处的街角，一个老师傅正挥舞着大铁铲，在铺满黑色砂石的锅里翻炒着油亮的栗子，旁边另一个摊位上，刚出炉的烤红薯冒着热气。
“停车！快停车！”苏妲己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车夫大约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惊了一下，马车一个趔趄，缓缓停了下来。
不等车完全停稳，苏妲己已经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提着袍角就往下跳。
“哎哟！爷！”
小林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跟着扑出来，差点绊倒，“您慢点！仔细脚下！”
可苏妲己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他的眼里现在只有那香气四溢的小吃摊。
他几步冲到糖炒栗子的摊位前，指着那热气腾腾的栗子，又指了指旁边的烤红薯，对明显有些愣住的摊主说道：“老板，这个给我来一包！那个红薯，也给我来个大的！”
他这番动作，不仅吓坏了小林，也惊动了护卫在侧的禁卫军。
队伍最前方的杜嘉原本正目不斜视地观察着周围环境，冷不丁看到“皇妃”自己一个人从马车里冲了出来，直奔路边摊贩，她那沉静的眼神里也难得地划过一丝错愕。
这……也太不合规矩了。
她迅速扫了一眼周围，确认没有即时危险，然后对身边的副手低声吩咐：“队伍原地待命，保持警戒。”
“是！”
杜嘉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干脆，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她整了整身上的甲胄，迈开长腿，沉稳地朝着那个正对着一包栗子和一个烤红薯眉开眼笑的身影走去。
苏妲己正对着那包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和一个滚烫的烤红薯眉开眼笑，香气钻进鼻子里，馋虫被勾得抓心挠肝。
摊主手脚麻利地用油纸包好栗子，又挑了个最大的红薯递过来。
“谢谢老板！”
苏妲己一手抓着栗子，一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烫手的红薯，幸福感简直要溢出来。
小林子赶紧上前，从袖袋里摸出碎银付钱，嘴里还小声念叨：“爷，您慢点，这刚出炉的烫……”
就在苏妲己心满意足，打算转身找个地方偷偷享用美食时，变故突生。
人群中忽然分开一条道，几个穿着利落劲装的侍卫开路，簇拥着一个女子走了过来。
这女子身量颇高，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湖蓝色长袍，袍摆侧边开了高衩，行走间隐约可见修长笔直的腿部线条。
她面容姣好，眉宇间却带着一股天生的傲气和几分不耐，似乎对这街市的热闹有些嫌弃。
苏妲己刚一转身，满心满眼都是手里的吃食，根本没留意前方。
而那蓝衣女子似乎也在看别处，或是根本没把路上的行人放在眼里。
“砰！”
一声闷响，苏妲己只觉得一股不小的力道撞在自己肩上，手里的烤红薯脱手飞出，划了个抛物线，“啪叽”一声摔在地上，变得稀烂。
那包栗子也险些脱手，被他死死抱在怀里。
他自己则被撞得一个趔趄，重心不稳，“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倒在青石板上。
地面冰凉坚硬，硌得他尾椎骨生疼。
苏妲己龇牙咧嘴，下意识地捂住了屁股，抬头看向撞倒自己的人，眼神里满是茫然和痛楚，还有对自己牺牲的烤红薯的哀悼。
蓝衣女子被撞得也晃了一下，她皱起眉头，目光不悦地落在地上狼狈的苏妲己身上，还没开口，她身旁一个膀大腰圆的女侍卫已经抢先一步上前，对着苏妲己怒目而视，厉声呵斥：
“放肆！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冲撞了贵人，还不快滚起来赔罪！”
这声音又尖又厉，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小林吓得脸都白了，连忙冲过来想扶起苏妲己，嘴里慌不迭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家......主子不是故意的……”
苏妲己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弄得一懵，随即一股委屈和恼怒涌上心头。
明明是对方走路不看路撞了人，怎么还恶人先告状？他揉着屁股，刚想辩解两句，却被那侍卫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缩了缩脖子。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而冷静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住口。”
杜嘉不知何时已经赶到，她面无表情地站在苏妲己身前，将他护在身后，锐利的目光直视着那个盛气凌人的女侍卫。
她身后的几名禁卫军也迅速上前，虽然没有拔刀，但那肃杀的气势已经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蓝衣女子的侍卫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敢出头，而且对方还是穿着禁卫军服饰的军官。
她愣了一下，随即色厉内荏地喝道：“你是什么人？知道我们家主子是谁吗？冲撞了安乐公主，你们担待得起吗？”
安乐公主？苏妲己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撞上的恐怕不是一般人。
他悄悄拉了拉杜嘉的衣角。
杜嘉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侍卫，声音如同淬了冰：“禁卫军副统领杜嘉，奉旨护卫皇妃出行。冲撞皇妃，你又担待得起吗？”
“皇妃？！”
这下不仅是那侍卫，连那位一直冷眼旁观的安乐公主武媚娘，也终于变了脸色。
她那双带着傲气的眼睛第一次真正聚焦在地上那个捂着屁股、抱着一包栗子、看起来有些狼狈却难掩绝美容貌的男子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探究。
周围的百姓更是哗然一片，窃窃私语声四起。
谁也没想到，这个在街边买零嘴、还被人撞倒呵斥的年轻人，竟然会是那位深居宫中、神秘的皇妃！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
杜嘉如同一座山，稳稳地挡在苏妲己身前，与安乐公主一行人形成了无声的对峙。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连街角的叫卖声都仿佛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