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已经很光洁了,跑堂仍然拿着抹布在上面抹了一回,笑道:“张大人今日来得巧,说书先生有事晚了些,才刚讲到第二折呢!”
绍桢和善点头:“劳烦小哥,照以往的单子上茶点吧。”
“好嘞!”跑堂拿着抹布去后头了。
台上说书先生拍了下惊堂木,声音铿锵有力。
“段公一听,沉吟良久,想:‘这江都民刁,颇能撒赖。此事无凭无据,怎得问明?’再三踌躇,主意拿定,带笑叫声:‘朱本信,本县问你:世界上银钱最为要紧……”
桌上的花生米是常备的,绍桢捏了两颗扔进嘴里,香脆爽口,她喝了口凉白开,闲适地往后一靠,听了一会儿,再回头朝那小少年招了招手。
“过来。”
这少年立刻抬头,像是觉得自己反应得太快了,神情有些尴尬,装模作样地四下看了看,咳嗽一声:“你叫我?”
绍桢微微扬眉,点头。
这少年才起身,拖着步子走了过来,张鼐给他让了位置。
“你叫我干嘛!”小少年在绍桢边上坐下,故意提声道。
绍桢笑眯眯地将装着花生米的碟子移到他面前。
“我还想问你呢,你跟着我好些天了,想干什么?”
小少年瞬间涨红了脸,拍了下桌子壮胆:“我没有跟你!这茶楼也不是你家开的,还不准我来做客吗?”
绍桢微笑地看着他,等他说实话。
少年见她如此淡定,有些泄气了,眉毛也耷拉下来,抬眼瞄了他一下,换了个很热情的笑容:“二叔,你早知道我是谁了吧?”
跑堂上了茶点,绍桢一边斟茶一边道:“可别乱喊人,我姓张,难道你是跟着我姓的?”
少年强调地说:“我姓傅,叫傅从简!是傅家的大少爷。你该知道我是谁了?”
边上的堂客若有似无地朝这边看来,绍桢皱了皱眉:“这么大声干什么,咋咋呼呼的。喝茶!”
傅从简便毫不客气地拿杯子倒茶,喝了两口,诧异道:“是龙团胜雪呢,一块茶饼要几百两银子,二叔你也是有钱人啊!”
绍桢轻哼一声:“你爹叫你来找我的?”
傅从简摇头说:“不是,我自己偷跑来的。”
绍桢稀奇道:“你怎么知道我?难不成是你爹在家里说了我?那你祖父什么反应?”
傅从简抱怨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我爹在家里长辈面前都没提过,祖父也不知道。是我去给爹请安,在他书房外面偷听到的。”
绍桢晃了晃茶杯:“哦。所以你是跑这边来满足好奇心的?也真是风雨无阻,你家离槐花胡同好远的路呢。”
傅从简嘿嘿笑了两声。
绍桢觉得这侄子跟邓池蛮像的,都有点傻气,想了想问:“你每天跑过来,国子监不上了?”
傅从简摆摆手:“哎,读书也不急于一时嘛!而且我也没早退,就是散学跑得快了些。二叔,你跟祖母的画像真的很像啊!”
绍桢翻了翻眼睛:“这不废话吗?我看你倒是跟你爹不怎么像,是随了你娘?”
傅从简老实点头:“应该是吧,大家都说我像我娘,不过我没见过她。”
“你母亲呢?”
“我出生没几天,她就跟我爹和离了,没多久便改嫁去了陕西。”
“啊?”绍桢很是意外,她这时身心放松,说话也就不像在宫里那样紧绷着。太子之前给她的傅家资料倒没提过这回事,见侄子也不避讳,便好奇道:“这是为何?”
世人重视女子贞洁,就连未婚夫亡故,都大有未婚妻子守望门寡的,何况傅成穆一直官运亨通,简直就是东床贵婿么。
傅从简挠了挠头:“大概就是过不来日子吧,家里下人说是我娘主动要和离的,我爹便准了。”
绍桢问:“你现在的母亲在京城还是在广东?”
好半天没听见回话,绍桢奇怪地看过去,就见侄子哀怨的眼神:“二叔,你真是冷漠无情啊,也太不关心我家情况了,我爹没续弦!”
绍桢更惊奇了,傅成穆这样的身家官位,竟然没个正经的夫人?
她摸了摸鼻子:“……是打探的人本事不到家,回去我就换掉。那你家如今是谁掌中馈?姨娘吗?”
“也不是,”傅从简伸出三根手指,“我爹房里虽然有三个姨娘,但是身份上都上不了台面的,家里中馈是三婶婶管着,家里的二叔和三叔照看外头的生意。”
这说的二叔三叔自然就是傅成穆同父的庶弟了。
绍桢不自觉皱眉。
傅成穆如今是傅家的顶梁柱,生意上不好说,内院事务,怎么也该他的女人来管,不然内院外院盘根错节的,万一祸起萧墙,殃及到傅成穆怎么办?这也太不妥了了。
“一直都是你三婶管中馈吗?”
傅从简点头:“嗯,我爹娘和离之后就是她管,都十年了。我爹一直在外面做官,没功夫看着这些,三婶管了这么多年,也没出什么岔子。”
十年?
绍桢咳嗽一声:“你几岁了?”
傅从简很奇怪地看着他:“十岁啊!怎么了?”
绍桢瞄了眼他竹竿样的长身板,抚了抚额。长这么高,原来才十岁出头,她都忘了傅成穆也是很高的。
她将自己的走眼掩饰过去。难怪傻里傻气的,还是个小孩子呢。
绍桢点头:“嗯,随口一问。”既然没出过错漏,傅成穆心里也该有数的,她就没再说什么,真的专心听起评书来。
正是入迷的时候,这桌又有人入座了。
绍桢随意瞥了一眼,竟然是傅成穆。
傅从简赶紧站起来:“爹。”
绍桢却没什么礼数可说的,只是微微点头:“多谢你上回给我的方子。”他这两个月下了江南公干,她还没来得及谢他。
傅成穆笑道:“事情都解决了?”
绍桢嗯了一声,借验亲的方子只是让兄妹两个关系稍微缓和了一点,还是没什么话,当然主要是她自己不知道说什么,再听了一会儿,起身告辞:“我回家了。”
傅成穆没有拦着,只道:“外面下雨了,路上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