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氏心痛地将儿子搂进怀里,抚弄着他的脸,又气又伤心道:“让你静心读书,你总不听,做什么又要去招惹那丫头?上回病那么一场,还不够吗?”
大皇孙已经跪得面无人色,低着头道:“我只是想求证一次,看她是不是真的失忆了。”
“求证便求证,怎么又和她起了争执?任谁看到你做兄长的欺负妹妹,第一个责罚的就是你。”叶氏有些恨铁不成钢,不自觉流下了眼泪:“你爹如今一心装着她,爱屋及乌地将那丫头看得比你还重,你不要再出头去惹事了。保住你眼下的位置,才最是要紧。”
大皇孙看见她的眼泪,微微惊慌,连忙点头:“我知道了。可这一百遍罚抄该怎么办?光凭我一只手,没有十天半个月,怎么抄得完?”
叶氏偏过头擦干了眼泪,道:“你爹下了吩咐,非要你亲自抄,那便照他说的做。”
大皇孙犹豫:“我的课业……”
叶氏道:“师傅们的学生只有你一个,怕什么。慢慢地抄,空了上课日子,师傅们自然要问。你爹那里虽会给理由,到底你才是同师傅们朝夕相处的学生。到时候一五一十地说便是。”
大皇孙狐疑:“我欺负了大姐儿,岂不是更让师傅们失望?”
叶氏摇摇头:“你纵然有错,归根结底还是在太子爷,他偏私张氏,你才为我打抱不平,遇见大姐儿便起纷争。到时,还可将张氏抚养大姐儿、强夺人子的前情说了。师傅们心里自有一杆秤。”
大皇孙的眼神渐渐亮起来。
叶氏心中冷笑。
一介妾室,竟敢当众责打嫡长子。东宫的几个教书师傅天然是她儿子的拥泵,待他们得知此事,必然敌视张氏。这种名声传到前朝,张氏也只能做个跋扈的宠妾。
……
“给世子爷请安。”
月洞门外停着一辆青帷油车,小厮跪在地上恭候,视线中有一双乌履从车厢踏出来,他忙上去伺候。
叶雍淳下了车,提步往院子里去,叶家世子夫人听了通报便从屋里迎出来,有些拘谨地行了个福礼,极柔婉道:“爷回来得早,晚膳才吩咐下去呢,可有什么想用的?”
他没什么意味地嗯了一声:“照你吩咐的就是了。”进屋换了身石蓝的直裰,便转道去了书房。
世子夫人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当初犯了场大错,甚至被皇上直接申饬,禁足一年后,世子爷倒是成熟了起来,一心往官场上钻营了,最得她公公喜爱的庶出小叔子,也被他轻轻松松赶去了祖籍。短短七八年的时间,已经做到了手握实权的西山大营指挥使。
只是夫妻感情愈发淡漠,她也只得愈发恭谨,生怕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惹世子不快。
世子夫人回房继续做针线,晚膳才刚摆好,正要去请世子,便见外头来了个小丫鬟,进书房回禀了一阵,世子便行色匆匆地走了出来,往院子外去。
她忙喊住:“爷这会子去哪儿?用了饭再出门吧?”
叶雍淳摆了摆手:“老爷传唤。”
世子夫人便没了话说,往书房中瞥了一眼,果然从门缝中看见个脸色发白的小厮,正从矮榻上蹒跚着爬下来,十六七岁模样,眉目如画,精致秀丽,只是衣衫破烂,还有隐隐血迹。
她慌忙避开视线,加快脚步回了正房。
……
因着最喜爱的小儿子被赶出家门,卫国公这几年和大儿子的关系不是很好,外面虽然不甚表现出来,回了府里,对这儿子便像是陌生人,连晨昏定省也早便取消了。
如此更显得今晚的传唤不寻常。
叶雍淳快步去了历代卫国公住的正院,得了通禀进屋,便见老父坐躺在藤椅上,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十三四岁的貌美侍妾,正在轻轻打扇。
他一丝不苟地跪下行礼。
老国公睁开浑浊发黄的眼睛,随手挥退了侍妾。
叶雍淳从地上起身,躬身问道:“爹有何吩咐?”
老国公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气味,脂粉香中夹杂着血腥味,不由厌恶地用手在鼻前挥了挥,指着稍远处的坐墩:“坐吧。”
叶雍淳便拎起衣领嗅了嗅,好脾气地去了那边坐。墩子旁便是一张缠枝葡萄纹鼓牙方桌,摆着热气腾腾的茶点。
老国公皱着眉道:“你玩闹也得有个限度,前不久又从院子里抬出个小厮。你自己做的孽,反而让外人以为是你媳妇,传出去苛待下人的名声!”
他已经管不住这个儿子了,只能口头上不痛不痒训斥几句,或是直接眼不见为净。
叶雍淳笑了笑道:“儿子知错。”
老国公端起一旁的大红袍喝了两口,心气才顺了些,只想赶紧将他打发走,便不说那些没用的,道:“下晌,宫里头来人了。”
这回轮到做儿子的蹙眉。
老爷子既然叫他过来,便是宫中来人与他有关。太子爷是不会安排人出宫吩咐事情的,那便只可能是太子妃。可是……从出了那件事情,这都快八年了,太子妃从没再求他做过什么。
怎么在这个关头又传话出来?
老国公也没卖关子,直接道:“东宫后院里头进了个新人,你应该知道吧?”
叶雍淳微微颔首:“据说姓张。”
应该是张绍桢举荐的美人。东宫从未主动添过新人,如今说纳就纳,也只有张绍桢能说动了。
可是据他所知,东宫里头那些女人,恩宠其实差不多,太子爷在一碗水端平这方面,做得还是非常不错的。就算是张绍桢举荐美人,也不至于引起妹妹的危机感吧?
叶雍淳将这话说了出来。
老国公摇摇头:“不大一样。下晌过来的王太监说,此女甫一进门便占了奉宸宫,娘娘想稍微让她立些规矩,她便报了小产。太子爷又偏信,东宫已经没别人的落脚之处了。”
叶雍淳不以为然,甚至好奇张绍桢从哪里找来的尤物,轻松笑道:“爹怎么这般如临大敌?再得宠,也只是个妾,如何越得过妹妹去。她膝下有嫡长子,祖宗礼法在上,太子爷再宠也不过是一时,久了自然腻了。”
老国公的神情却很奇怪,看他像在看笑话,又似乎自己也觉得荒谬,半晌道:“你可知这位新侧妃是什么人?”
叶雍淳心里莫名一突:“是什么人?”
“便是,”老国公停顿了一下,“那位张伴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