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一出门,宫人们便极有眼色地退了出来,远远地在西厢房廊庑那头守着。
太子践祚,端本宫的几个大太监地位水涨船高,陈斐等人进了司礼监,已经是正经的穿红内侍了。
小宫人搬来几张锦墩绣椅,张妃地位尊崇,她身边的人也得敬着,几个太监客气道了谢,各自坐下。
秦金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槅门,小声道:“陈哥,这,孝期行房,是不是……”
陈斐躺在藤编的软椅上,抬手挡下刺眼的阳光,阖着眼睛,淡淡道:“闭嘴吧,主子比你有分寸。”
日头斜照过纱窗上的软帘,斑斑驳驳光影落在明鉴如镜的地面上,从屏风那端腾挪到黑漆黄花梨木桌脚,庭前桐树忽被微风吹动,光斑也随着悠悠轻颤,忽明忽暗。
皇帝帮绍桢整理好衣衫,肚兜、亵衣、夹衣、素袍,一件件系好玉扣,搂着她的腰身静静地平复了一会儿,余光扫到那张被揉成一团的舆图,又想起一个时辰前刚进屋的事,贴着她的鬓发笑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看你也挺宝贝这张图的。”
绍桢叹了口气:“哎,小丫头鬼灵精,你怎么能在她面前让我随便挑东西呢?说都说了,以后避着点吧。”
皇帝笑道:“你要是喜欢,干脆拒绝她不就成了。顶多哭一阵。”
绍桢不以为然:“你说得好听,怎么这么爽快就答应给她挑侍卫?我还以为要磨几日才答应呢。”
皇帝懒洋洋道:“不答应,怎么把她支开。”
绍桢皱起眉,偏过头道:“你在骗她?”
“没有,你动作小点,别伤了孩子,”皇帝忙哄着,“算不得骗。本来就打算册封了,按照公主的仪制,配几个侍卫也不过分。只是年纪还小,跟着你住在内廷,那些侍卫恐怕得净身。”
绍桢立即道:“原本是好事,倒让你弄得损伤阴鸷。让他们不进内廷就是了。姑娘要学武,给她在外廷辟个院子出来。”
皇帝犹豫了一下。
绍桢道:“咱们的女儿,你舍得让她做个三从四德的贤妇不成?你是皇帝,难道不能让她过得自在些?我这几日不方便,还想着让你在朝中物色几个人,进宫来教她读书呢。”
皇帝沉思几许:“只怕姑娘日后被人非议,宫中的影响也不好。”
绍桢只道:“一力降十会。”
皇帝的眉宇渐渐松泛下来:“你可真是爱女如命。随你吧。”
绍桢才满意,神思才留心到他方才的话,稍有疑惑道:“正式册封公主都是在出嫁前,你这么早就要册封?”
皇帝道:“看你这宠她的劲儿,掌上明珠,半点不为过。我也只好偏疼些。”
绍桢拧了他一把:“这话说的,好像是我一个人生的。难道她不是你的掌上明珠?”
皇帝自觉说错话,告罪不迭,哄得她高兴了,将大手放在她小腹处,慢慢抚摸了片刻,小声道:“仔细看看,真有点显怀了。”
“说什么傻话?”绍桢靠在他胸膛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从他腰带上解下的玉佩,“两个月不到,显什么怀。”
皇帝亲了亲她粉润润的脸颊,笑道:“那就是这几日进补得不错,我要赏一赏王福海才是。气色好看,身上也丰腴了。之前瘦得没几两肉。”
绍桢扔了玉佩搂住他的脖子,嬉笑道:“那你喜欢吗?”
皇帝心中一荡,极少见她如此情态,不知该作何反应,伸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恨不得能揉进骨血,笑道:“喜欢,当然喜欢。”
绍桢晕头晕脑的,不知道他抽什么风,不过是句玩笑话,怎么这么大反应,抱得她都有点痛了:“朱载诜!能不能松开点?”
皇帝连忙放松了些,又亲她的脸颊,温热的嘴唇,白皙的颈项,再往下就被绍桢拦住:“好了好了。穿穿脱脱,别叫我着凉了。礼部议的何日登基?”
皇帝便顺从地转了话题:“正月初五。还有九日。”
他从袖中摸出一张字条,展开来让她看:“礼部拟了年号出来,我选了几个,你看哪个更好?”
年号的寓意自然都没有能挑剔的,绍桢选了一会儿,道:“常德吧。”
皇帝念了两句,点点头:“姑娘的封号,咱们自己来取。我已经想了一个,你看嘉善如何?”捏着她的手腕在掌心上写了笔画。
绍桢点头赞成,想起一事,随口道:“也该取个学名了。”
皇帝琢磨了片刻,道:“索性就叫明珠,掌上明珠。”
“朱明珠?”绍桢嫌弃地直皱眉,“难听死了!本来你家这个姓就不好听,还给她再添个朱。换一个换一个。”
皇帝摸摸后脑,又想了好几个,徽婉,轩媖,尧娥,都被当娘的否了,只好道:“不如你给她取?”
“叫朱翊璟吧!”绍桢已经想好了,“女孩子又不是不能从男孩的字辈。璟字,玉景璟,玉之华彩,景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又含日月光华,就取个光明玉德之意。正好合了这一辈的日字。”
皇帝自然不敢反驳,很是捧场:“好,比我起得好。不愧是少年进士。”
绍桢白了他一眼。
说曹操曹操到,窗外廊下的鹦鹉咕咕咕叫起来:“姑娘!姑娘!”
外面一阵清脆的脚步响,幸姐一阵风似的刮进来,双手抓着条小鞭子,玩得小脸红扑扑,额头上还结着汗珠,利索地行了个福礼:“爹,娘!”
屋里夫妇听见脚步声就赶忙分开了,绍桢招手让她过来,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汗:“看你玩得这一身汗,选着什么好侍卫?”
幸姐兴冲冲道:“御马监在操练呢!掌印说要好好选,还得让他们比试,才够格当我的侍卫。掌印送了我一条鞭子,您瞧!”献宝似的将那鞭子捧过来。
和田玉雕的麒麟柄,数股手指粗的藤丝绞在一起,乌油油地发亮。
抽在人身上一定很疼。
绍桢道:“别总是拿在手上,你还不会耍鞭子呢。也不能随便往人身上使。让我知道一次,我就没收了。”
幸姐忙点头:“我不打人。”
皇帝从绍桢手里抽走鞭子,一把抄起幸姐往外面去:“走,爹教你使鞭子!”
幸姐咯咯大笑。
……
嗣君继位的节骨眼儿,几个阁老吃住直接在内阁庑房,眼下天色见晚,大堂也开始掌灯,几位阁老商议着几日后登基典礼的大流程,忽然有小黄门来报,说是司礼监大珰奉了诏书过来。
张阁老并不意外,笑道:“想来是册封后妃和皇太子的诏书,这会儿也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