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举官员低声道:“回禀陛下,是礼部仪制司郎中刘韵芳。”
皇帝微微笑:“原来是张先生的好门生。”
张阁老一张白胖面皮涨得通红。
皇帝神色一冷,远远望着刘韵芳,毫不留情道:“自己的礼仪都没学好,如何担任仪制司职责?回去闭门读书,学好了规矩,再出来做官!”
如此直接得罪过皇帝的官员,还有谁敢提拔?再牛的背景也没用了,相当于是摘了乌纱帽。
众人都知道是在杀鸡儆猴。
张阁老是礼部尚书,陛下这番话明着是在骂刘韵芳,实际上在骂谁?
张锦荪心生退意。
秦仞倒台后,大行皇帝没有钦点新的首辅人选,嗣皇帝也未提及此事,他是凭借资历隐隐成为内阁第一人,如今正缺一阵东风,送他坐上首辅的位置。
叶、张二女,谁当皇后都和他没有关系,不过是新君即位的节骨眼上,时机太好。君臣之间,东风压倒西风,群臣都想试探新君作风。龙椅上这位爷,当储君时还是很好说话的。如今是踩到皇帝底线了,他若是不想告老还乡,那就尽管犟着不放吧。
张阁老开始一言不发。
新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车之棠摆了摆手,便有几个锦衣卫下场将刘韵芳拖出大殿去。
皇帝的注意力回到叶氏父子身上,道:“叶雍淳谋害前朝廷命官未遂,叶昌衍教子不严,国公爵位降两级,为诚意伯。”
祖宗基业就这么毁在他手上了,叶昌衍试图挽回:“求陛下明察,罪臣孽子从前一向与张馥堂交好,怎会无缘无故谋害于他?罪臣从未闻及此事,当中必定有误会啊!”
皇帝有些不耐烦。
若不是叶雍淳已经被绍桢狠狠报复了回去,他也不能忍到登基了才发作,冷冷道:“不如问问你的好儿子,他有没有害过张馥堂?”
叶雍淳伏地,扯了扯老父的衣摆。
叶昌衍顿时面如死灰。
张阁老退让,叶氏父子磕了满脑门的血,皇长子的老师们却坐不住了。
他们的荣华富贵、名留青史,可全和皇长子绑在一起。叶妃捞不起来,那也得将张妃踩下去!
左春坊司直郎程训不过正六品小官,却因为是潜邸旧臣的缘故能站在奉天殿中。
他正声道:“陛下既然厌弃元妃,那也该另择贤后人选。张妃身世不显,出自民间,入宫仅月余,资历尚浅,如何能服众?”
皇帝平静道:“张妃乃简肃公之女,张馥堂之妹,如此显赫家世,爱卿都认为不能服众,还有谁能入爱卿的眼?”
程训哽住。这个说辞将张妃和张馥堂相貌相仿之事都解释过去了。
群臣暗自咋舌。
好家伙,原来还是沾了张伴读的光。这小子抽的哪门子风,妹妹要做皇后了,这样滔天的恩宠都浪着不要,竟然说辞官就辞官,年纪轻轻便回乡养老。
啧啧,奇人啊,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右春坊中允崔德霖思忖片刻道:“微臣从未听闻简肃公除淑太妃以外还有女儿,张妃既然是馥堂之妹,想必是同母所出。可馥堂生母为外室,张妃如此身世,如何能为一国之母?”
皇帝微愠道:“朕还不知,生母的身份竟然能越过生父去。爱卿既然在意,那朕再加一道旨。
“礼部、行人司听旨,追封张妃生母秦氏为一品贞顺夫人,正名分,为简肃公平妻,同享恭毅侯府后人香火。”
崔德霖也碰了一鼻子灰,面色讪讪归列,怕再挑几句错,又给张妃亲眷添上什么加封。
皇长子老师中地位最高的少詹事颜权不得不亲自出面,据理力争道:“陛下方才言及元妃不能照拂子女,可张妃又如何能做到?此妇跋扈无德,目无尊卑,尚在潜邸便对皇长子毫无慈爱之心,甚至因小儿女口舌,对他当众责打,致使皇长子延误课业。微臣担心,张妃若为后,内廷重现飞燕啄孙之祸!”
皇帝的神情全然冷了下来,道:“皇长子对张妃出言不逊,不孝在先,张妃身为妃母,如何不能教训一二?颜卿怨怪张妃耽误皇长子学业,怎么不来怪朕?”
颜权斟酌了一下,梗着脖子直接回怼:“微臣不过是爱护学生,诸位同僚不敢明言,微臣却敢。陛下偏私张妃,为其罔顾正统,苛待发妻,虐待嫡子,将礼法祖训置于何地?”
皇帝竟然笑了一下:“你说礼法祖训,朕还想问问你。皇长子倚强凌弱,欺负弱妹,险些将大公主毁容,不孝为一,不悌为二,你们又是如何教得皇长子?身为教养师傅,却如此无能,还要朕亲自教导皇长子孝悌之道,礼法二字从你嘴里说出来,岂不可笑?”
金銮殿鸦雀无声。
不孝不悌,这是仅次于谋反的罪名。皇上这是将皇长子往死里骂啊。
颜权冷汗涔涔。
到底是潜邸旧臣,皇帝又才登基,便只是骂了一通,没有过多的责罚,移开视线,淡淡道:“朕欲立张妃为后,诸卿可有异议?”
师出有名,无可指摘。
方阁老看了眼半刻钟前就开始装鹌鹑的张阁老,极有眼色地拱手高声道:“陛下圣明!张妃堪为国母!”
馥堂可是从他管着的工部告老还乡的。张妃既然是馥堂的妹子,当了皇后,对他又有什么坏处?
张阁老悄悄剜了他一眼:“臣也无异议!”
百官才陆续回应。
皇帝从御座上起身,唱礼太监高声道:“退朝!”
……
皇帝回乾清宫时,绍桢才刚起身,连床都没下,靠坐在床头,左右宫人捧着栉巾、水盆立在远处,她正抱着一只痰盂呕吐。
宫人们连忙屈膝行礼,在床边伺候的岚光、横山赶紧往旁退了两步。
皇帝走过去,在床沿上坐了,接过方才宫人的活计,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几时起的?”
绍桢摆摆手说不出话,又吐了一阵,这波恶心劲才过去,借着他的力道稍微直起身子,皇帝紧着问:“还难受吗?”
绍桢半闭着眼睛缓了缓,总算能开口说话,指着岚光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