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嬷嬷跛着脚矮墩墩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绍桢心里不舒服起来,肚里也是一阵恶心,她没忍着生理反应,掩口轻轻干呕了两下。
太妃坐直了一些,宫人捧了个痰盂递到绍桢跟前。
还好只是干呕,没真的吐出什么东西闹得不雅,绍桢摆摆手让宫人退开,太妃神色微异,语气中多了些关心:“是不是害喜挺严重的?”
绍桢勉强点头:“孙媳失仪。”
太妃想起她之前小产过一次,也是生怕在自己宫里出什么闪失,叶氏还在这儿呢。
“既然身体不舒服,那便回去歇着吧,”她没怎么犹豫便下了逐客令,“怀孕辛苦,你也别顾忌什么,生了孩子再来请安都成。”
绍桢点点头起身:“孙媳下回再来陪伴老娘娘。”
叶氏从头至尾沉默,绍桢也像来时一般无视她,给太妃行了礼便退下。
回了乾清宫暖阁,皇帝还在前面议事,她在屋里坐了一会儿。
新近升职,事情一茬接着一茬,她没空搭理那老虔婆,这人反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将她得罪得这么彻底,不说躲着她,反而上赶着往跟前凑。
对她有生命威胁的宪皇帝已经在景陵长眠,如今的皇帝一心向着她,没道理忍着这种恶心。她一眼也不想再看见胡氏。
绍桢将同样是出身慈宁宫的李嬷嬷叫了进来,简单吩咐了两句。
李嬷嬷回下房和胡嬷嬷叙旧,也是为交代在张娘娘身边当差的经验。当晚,胡嬷嬷开始腹泻,过了几日不见好转,被挪进紫禁城东边的一带筒子房养病,无声无息地死了。
把太皇太后气得半死。
……
孩子满三个月,害喜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严重起来,甚至到了卧床保胎的程度。
当初还不知道有孕时,她可是手刃了三个东厂太监,又跪了一整日也才稍有不适的。
皇帝也觉得不对劲,让太医院几个精通妇人科的御医将乾清宫里里外外检查了三遍,仍旧没有发觉异常,她这时已经连东西都吃不下,用进去过不了多久便吐个干净。
绍桢一天天消瘦下去,昏睡一觉醒来,皇帝坐在床前凝视着她,神情有些不对劲,很怜惜,却又有些难过似的,见她醒来连忙扯出一个柔和的笑容:“睡得好吗?”
绍桢揉了揉作痛的额头,他伸手轻柔地将她扶坐起来:“慢一点。”
“能睡着都不错了,”绍桢皱着眉,“浑身都不舒服,昨晚睡着才两个时辰不到。我看那安神香也没什么效用,让他们换个香方。”
皇帝点点头:“我这就吩咐出去。下人说你午膳都没用多少,这会儿饿不饿?御膳房做了你最喜欢的炙羊肉,给你传膳?”
绍桢无奈又烦躁,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反而发不出脾气,平静道:“你忘记了,孕妇不能吃羊肉。我也没胃口,一会儿用了还要吐,都饿过劲了。”
“你……”皇帝一筹莫展,轻声道,“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都瘦脱相了。”
绍桢这会儿很有些喜怒无常,方才还没脾气,这时又恼怒无比,抹了把脸烦闷道:“我有什么办法?难道是我想不吃东西?受苦的是我,你就在旁边干看着,还总说这种话!我比你更想赶紧好起来!”
皇帝一句话也不回,绍桢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瞪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泄气道:“你前头没折子批了?这么早回来。”
他低低嗯了一声。
绍桢抓了抓头发,没好气道:“说不定都是你出的那损招,小产小产,如今真的不顺了。当初该避谶的!”
皇帝轻轻握住她的手,低着头轻声道:“是我对不住你,我枉为人夫,这么点小事都解决不了……”
他这么自责,绍桢的恼怒一时像潮水般退了个干净。
皇帝握着她的手覆住脸,过了会儿才道:“我已经让底下熬了汤药,一会儿喝了吧。”
他的声音太低沉了,不像是说寻常的安胎药,绍桢察觉些许不对劲,下意识道:“什么汤?”
皇帝抬起头,眼角微微泛红,诱哄一般柔声道:“这孩子不听话,在肚子里便这么能折腾,生下来也是个反骨的。他对你不好,和咱们没缘分……”
绍桢愣愣地打断他:“你想让我落了这孩子?”
“……”他咬着牙点点头,“我是期待这孩子,可也不能让他将你身子拖垮了。咱们都年轻,孩子没了可以再怀,折损你便是本末倒置了。”
绍桢不敢置信,想将他骂个狗血淋头,却在他诚挚低落的目光中沉默下来。
“我……”她试着开口,声音已经哽咽下来,“我不答应!——痛的又不是你,你嘴皮子动动多轻松,我上次痛了整整一夜……”
“不会很疼的,”他有些慌乱起来,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是专门研制出来的方子,你喝了药,睡一觉起来便好了,不用再受苦……”
“你少来!”绍桢狠狠打开他的手,“太医院这会儿倒能耐起来了,要治害喜,一个也拿不出办法!孩子又不是玩意,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上次掉了那一个,我做了大半年的噩梦,不是……总之我不喝!你看我这模样难受,又想不出法子,那就别来看我!好好待在你的正殿批折子吧!”
“桢儿。”他还想再劝。
绍桢指着门口:“你走!晚上也别回来了!”乾清宫里二十七张龙床,他还能找不到地儿睡觉不成?
皇帝看她神情冷然,不是在说笑,沉默着起身,在床边立了片刻,轻声道:“你实在不愿意,那就罢了。我确实不能为你分担多少,你不顾念我,也该想想幸姐。这么一日日用不进东西,还能坚持多久?我再疼爱幸姐,也不及你是生母。说难听点,我可不只这一个孩子……”
绍桢脑中嗡的一声,浑身血都往天灵盖涌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抄起床边小几上的痰盂想也不想地朝他砸去:“姓朱的你给我滚,滚!”
皇帝摸了摸被砸得生疼的肩膀,深深吸了口气,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