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微微叹气,不愿再浪费时间琢磨这些沮丧的小事。
传信的说她昨晚辗转反侧到三更天才睡着,今早吐得也有些厉害,不知道要不要紧?
他翻身起来,思忖着是不是再传人来问话,余光瞥见个人影在门口悄悄站定。
“皇上,”何勤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脸色,踌躇道,“坤宁宫方才打发个小子去太医院了。”
皇帝的脸便沉下来,骂了句:“蠢材,怎么不再晚点来报!”立时趿鞋往外走,步子太快,皮靴都险些掉下去。
何勤赶紧跟上。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祈祷张绍桢,不,祈祷皇后娘娘那边是虚惊一场吧!
坤宁宫安静得不寻常,一路走来都没见着什么人影,人音稀稀,仿佛成了冷宫。越看心里越冒火,宫人捧高踩低到了这种程度,她就算一时惹恼自己,也还是中宫皇后,他们竟敢这么糟践?
脚下生风地闯进卧房里间,两边落地罩悬下宝蓝色帐子,床上侧卧着一道灰蒙蒙的身影,他想也不想地上前掀开床帐:“你怎么——”
话音未落,她已从里侧翻过身来坐起,一双眸子熠熠生辉,亮如繁星,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得逞的快活劲,哪有半分不适?
他若是还反应不过来被骗,那当真是色令智昏了。眉心一拧,转身便要走。
绍桢赶紧敛了笑意,飞快拉住他的手臂,央求道:“你不能走!”
他面沉如水,冷声道:“放手。”
绍桢更加用力将他的手拉入怀里,仰着脸看他,小声道:“你昨日已经拂过我一次脸面了。今日还这般拂袖而去,宫里人怎么看我?今日去慈宁宫,那边的宫女太监都有意无意嘲笑我。”
他神色不见松动,还试图将手抽出来,或许顾忌着她的身孕,动作也不敢太大,话语还是冷若冰霜:“你自己不珍惜,怎么还赖我。”
绍桢见行不通,一不做二不休将他拉下来,搂着脖子在他唇角亲了一下,柔声道:“我昨晚头一回在坤宁宫睡,天亮才安稳些。你不在身边,我不习惯,别走了,好不好?”
他僵了片刻,脸色终于缓和些许,抿着唇道:“不是你自己闹着要分床睡吗?”
绍桢自然是爽快认下,低声下气道:“我知道错了。是我太糊涂,拥有得太多,反而不以为然。我不会再将你往外推了,也不和你吵,我以后好好珍惜你。你原谅我吧。”将他的手往肚子上放,还是那个委屈求和的语气:“你天天晚上哄孩子睡觉,它也想你了,昨晚都没怎么动。”
他低头端详着她的眼睛,绍桢被看得不自在起来:“怎,怎么了。”
皇帝叹了口气,正想脱掉外袍,手指搭在领口才反应过来,方才出门太急,外衣都忘了穿,身上只穿着件鸦青色夹袍。正好省事,抱着她重新躺下,隔着一层衣料抚摸着她的肚皮。人在自己怀里,心也落到实处。
绍桢见他久不说话,不免心里没底,小心翼翼道:“你还生气吗?”
他低低嗯了一声:“你觉得呢?”
绍桢思忖几息,语气诚挚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你忍得辛苦,你自己不也这么说嘛。我心疼你,她们又不是没伺候过,你何必委屈自己忍成这样,我又不需要你守着我一个人过。”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你都在我身边了,我还要去找别人?我不缺皇嗣,她们有个孩子傍身也已经足够,不需要再生。”
绍桢微微一愣,想抬头看他的表情,却被牢牢按住。
“我是忍得辛苦,想让你心疼,可不是用这种方式,像打发物件似的将我丢给别人。你,你能不能对我上点心?”他的语气近乎恳求。
怎么说到这里来了。绍桢有些意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半晌才道:“我们不是挺好的吗。还要怎么上心。”
他有些气馁,涩然道:“是我在包容你,可我也有累的时候。你应该像个正常妻子那样照顾我,不是放我一个人在炕上睡,不是让宫人伺候我宽衣解带,不是等到下人去求你,你才肯帮忙喂药。你对我能有对幸姐的十分之一,我都知足了。”
“我又没学过怎么做妻子,”绍桢嘟囔着为自己辩解,“再说,又不是短了人手,宫人这么多,怎么非要我亲自做。”
“你带幸姐去扬州,路上难道缺人服侍?”他淡淡道,“可你还不是样样亲力亲为,半分不假手于人。”
绍桢下意识回敬:“你怎么能和孩子比呢?”
“不都是心意多少吗?”掌心忽然被她肚皮下的小家伙踢了一脚,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声音不自觉柔和下来,话语却有些刻薄,“如今可不是从前,你是我的皇后,没有退路,再不将我抓紧点,万一我见异思迁将你抛弃了,你也只能困守紫禁城。从前是顺哥,如今是幸姐,都是因为你的缘故才能得到优待。好好想想我的话,嗯?”
绍桢干巴巴地回答:“不用你说。”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难得找到理由发作,心中块垒倒是消减很多。她一向识时务,纵然做不到他话中的十之八九,日后也该收敛一些。
他漫不经心地想了一会儿,忽然记起她派过人去太医院,纵然猜测是哄骗他的伎俩,但……
“身上哪儿不舒服?”他狐疑道。
绍桢不免心下一定,顺坡下驴道:“只是让人出门晃一圈罢了。你放心,我以后尽量照你说的办。这回的事就过去吧啊,我再也不做这种事了。”
他愉快地笑起来。
绍桢的手指在他胸膛上画圈儿,小声道:“既然不要徐氏,那明日以你的名义给她赏点东西?省得她在宫里没脸。”
他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明日一早回乾清宫,你吩咐秦金去办就是了。”低头亲了她一口,“不是昨晚休息得不好吗?快睡吧。”
翌日一早,幸姐比往常请安的时候过来得晚了些,爹娘两个都坐在坤宁宫后殿的西次间说话,都是笑容温和,一点也瞧不出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