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坐在床沿上等,和绍桢闲聊:“我给他起了大名,旦字如何?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朱翊旦。”
绍桢笑着点头。
皇帝也挺愉快,摸了摸她的脸颊,小声道:“现在适应了没有?还做噩梦吗?奶母在屋里进进出出太不方便了,什么时候让宝哥分房睡?”
绍桢瞪了一眼:“还早着呢,起码要宝哥会说话了!你不是要御驾亲征吗?马上要去西北,还管得了宝哥在不在屋里?”
皇帝摆了摆手:“行行行。”
等奶母抱了宝哥回来,这孩子已经被哄睡着了,被放回摇篮床上一点也不闹腾,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放在脸蛋旁边,小嘴嚅动了几下。
皇帝看着赞叹不已,又有些遗憾:“一直在睡,我还想逗他玩一玩。”
绍桢催他上床:“醒了就要哭了,别吵他睡觉。”
他亲了儿子一口才吹灯上床。
接下来几日,皇帝依旧繁忙,到了宝哥满月前两日,前朝开始隐隐有些西北造反的风声,但是毕竟离得太远,众人的吸引力一时都放在了坤宁宫小皇子的满月礼上。
满月算是小孩出生的第一个隆重庆祝礼仪,何况宝哥是这种身份,即使绍桢将规格减了两等,场面也依旧很气派。不同于洗三礼上只有至亲家眷才可祝贺,这回是所有有品阶的内外命妇全部入宫庆贺,喜酒摆在坤宁宫,在广德戏台开戏,前廷同样隆重庆祝,皇帝祭告宗庙祝祷,宴请群臣。
宝哥一早便被皇帝派人抱去了奉天殿,身边的养母、保母、乳母等一大帮子人全跟了过去,绍桢这里也不得清闲,换了燕居礼服,带着幸姐去坤宁宫接受内外命妇的朝见。
坤宁宫中多了好些小姑娘,小的五六岁,大的十一二岁,纵然提前被家里教过,眉宇间那种好奇还是将个肃穆的宫室点缀得多了几丝可爱活泼。
绍桢早有心思给幸姐挑几个伴读,这回给宝哥办满月酒,便特意给入宫贺喜的公卿大臣府里下了懿旨,让夫人们带上家里十二岁以下的姑娘们进宫一起玩。
从这些外命妇以及小姑娘们的神情来看,显然是有些误解她的意思。外命妇们神情中的忧虑挡也挡不住,至于小姑娘们,更是尽量在不失礼的界限内打扮得中规中矩,甚至有些灰扑扑的。
该不会是以为她要给朱翊显挑媳妇吧,担心自家姑娘嫁进火坑?
绍桢颇为无语,但也怨不得她们误解。
朝见是很繁琐的,何况她还要一个个过问每家的女孩儿情况,初步考察她们的秉性,更是比从前费工夫。
查问得这么仔细,这下更是让人误会,外命妇们神色各异,有的冒了一头的汗,有的则若有所思。
绍桢问完便让宫人带她们去后头的御花园玩,叮嘱幸姐:“这些都是你的客人,不准欺负人。”
幸姐连连点头。异母的姊妹们她不喜欢,外头府里的却没什么关系。她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绍桢笑了笑,理了两下裙摆才对众人道:“你们别担心。本宫想给嘉善挑几个伴读进宫,以后同吃同住,和她做个伴。若是舍不得闺女,现在可以提前说出来。”
从前李二太太被休回娘家,如今连和皇后有过节的顺宁大长公主都没胆子当面说一句不好听的,现在哪有人敢唱反调?
听说是给公主选伴读,大家都松了口气。宫里教养出来的,将来不知有多少体面。一听便是个香饽饽。
众人争先恐后地捧起场来。
绍桢略坐了一阵便回内室休息,和纪映、纨纨说笑几句,还是待不安稳,索性悄悄去了御花园,见幸姐和那群小姑娘正在玩蹴鞠,一团热闹,这才回了坤宁宫。
横山说恭毅侯府的吴太夫人想单独给她请安。
绍桢让人请她进来,纪映和纨纨则主动避了出去。
吴太夫人穿着全幅一品诰命夫人冠服,神情肃穆,跪地要行礼,绍桢斜倚在炕上,摆手免了:“方才朝见已经行了大礼,不必再跪。”
吴太夫人目光复杂地望着她。
封后大典是她和这个“从未谋面”的孙女第一次见面,可惜离得太远,典礼结束又立刻被带去了淑太妃屋里,没有机会再看清楚些。洗三礼上又是隔着屏风请安,还是没看清楚。直到今日,直到现在,她才看清楚这个孙女的真容。
今日之前,她一直想不明白,就算皇后的胞兄和侯府关系不睦,皇后也不至于这么打她们的脸,连番递了几次帖子进宫请安都没被允准,甚至给皇后父兄的加封也没落到侯府头上一分。皇后是女子,哪有这么疏远娘家的女子?
如今才能明白。
“从前对皇后娘娘多有得罪,”吴太夫人的神情晦涩难明,低声道,“还望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当年种种过往,都是老妇的默许才能成行,请娘娘将一切罪责加诸老妇一身,对侯府高抬贵手。到底,娘娘……的胞兄也在侯府养了七年。”
绍桢叹了口气。吴太夫人是看着她长大的,又久历世事,能看出来也不奇怪。
“太夫人坐吧,”她没有否认,淡淡道,“这些事过去太久了,我和侯府也很多年没有往来。血缘在这儿,虽然斩不断,但我想太夫人也不会忘记,我是怎么从侯府出来的。希望侯府上下都能明白,你们在我这儿并没多少情谊,我不为难你们,也不会恩宠你们。若侯府有人敢借我的名头在外肆意妄为,我是不会容情的。请太夫人转达我的意思,好生约束侯府。”
吴太夫人立刻应了是。
绍桢微微颔首,端了茶杯暗示送客,吴太夫人却低下了头,像没瞧见似的,闲谈一般另起话题:“近日来京里出了件事,不知道娘娘感不感兴趣,老妇说来给娘娘解个闷。”
不等绍桢回答,她便径自说了下去:“听家里几个爷们回来说话,皇上正与朝臣商议立小皇子为太子之事。可有个进京赶考的黄姓书生,忽然纠集了一群待考的举子,在贡院外联名上书请皇上立叶废妃所出的皇子为太子,并将叶废妃迎回后宫,以正名分。这实在是无稽之谈,想来定是有人指使,很快便能见个分晓。老妇说与皇后娘娘逗个乐子。”